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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一年的两个夏天
作者：安方
文案
软萌妹子盛苏苏一点一点走近自我惩罚冰山男肖遥的内心，最后终成眷属的故事。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都市情缘 因缘邂逅 异国奇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盛苏苏肖遥 ┃ 配角：刘嘉鱼赵维扬周扬 ┃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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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章
　　眼看电梯门就要关上，盛苏苏紧赶两步，冲了进去。走得太急，差点扭到脚，站稳后她恨恨地跺跺脚，心里默念了几遍高跟鞋真是束缚女性行动自由的隐形男权枷锁之后，这才想起来去按按钮。看到自己要去的二十五层按钮灯已经亮着，她缩回手，定定神，开始打量起目前身处的电梯间。新开张的酒店，电梯间也是簇新的，明亮宽敞，背景钢琴曲若有若无，恰到好处地点缀着这个四方空间。除她之外只有一个乘客，男性，二十七八岁模样，白衬衫，黑色长裤，站在另外一个角落里。
　　盛苏苏是来参加婚礼的。新娘刘嘉鱼是她在n大外院读本科时候的室友，四年里两人睡上下铺，好得无话不谈。毕业之后盛苏苏到出版社工作，刘嘉鱼留在学校读研，一毕业就跟男朋友领证结婚，半年之后的今天办婚礼。新郎是高她们几级的师兄，刘嘉鱼大三的时候在学生会认识的，一路走到现在，是盛苏苏所知道的校园情侣中为数不多的修成正果的一对。本来盛苏苏是理所当然的伴娘人选之一，可是盛苏苏这段时间由于某些原因被上司指派各种任务忙得团团转，连和刘嘉鱼的两周一聚都不得不经常爽约，不得不婉拒了好友的请求。刘嘉鱼因此颇为不满，还好她是N城本地人，小伙伴众多，挑出几个来当伴娘不是什么难事，也没有多为难盛苏苏，不过时不时的抱怨总是难免的。
　　二十五楼除了宴会大厅没有别的去处，那人的打扮看起来不是酒店工作人员，那么，应该跟她一样，也是参加婚礼的宾客了。盛苏苏扭过头打了个招呼：“你好。” 那人没有说话，只是颔首致意。
　　对方没有交谈的意思，盛苏苏也不再开口。电梯四壁都是镜子，光亮可鉴，盛苏苏对着其中一面，忍不住打量起自己来。刚才下班赶时间，从地铁上一路狂奔而来，头发乱了，围巾散了......盛苏苏把短发掖到耳后，解开大衣的纽扣，理了理围巾。嘴唇有点干，从口袋里拿出润唇膏来正抹着，手机却响了，在包里找手机，无奈包太大，东西太多，一时竟找不到。好不容易摸到，接通，盛苏苏无比抱歉：“已经在电梯里，马上就到，马上就到。”
　　“你不来给我当伴娘我就不计较了，现在居然还迟到。盛苏苏你有没有搞错？限你五分钟之内出现在我面前，不然绝交。”刘嘉鱼的声音穿透手机，在安静的狭小空间内回荡，她说完便果断地挂了电话。盛苏苏看了看楼层显示，已经到了二十三楼，她心虚地看看表，五分钟之内到二十五楼，应该是没问题的吧。然而，墨菲定律再次得到验证，一直平稳上升的电梯猛地晃动了一下，停住了。
　　盛苏苏长到二十五岁，第一次被困电梯，说不慌乱，那是不可能的。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同行的男子。那人走到她身边，按响了报警铃。等了一会儿，没有人应答。他看了看维修电话，拿出手机拨打。
　　“请问是电梯维修部吗？我现在搭的电梯出了问题，电梯编号是#####,停在二十二楼。”他的声音低沉，微微带点沙哑。盛苏苏觉得很好听。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他答道："好的，我们等着。"然后挂上电话。
　　他的镇定很有感染力，盛苏苏也跟着平静下来。"要等多久啊？"盛苏苏问。
　　“不清楚。别紧张，应该没事。”
　　“哦。”盛苏苏闻言，拨刘嘉鱼的电话。半天没有人接。
　　“新娘应该在忙。”
　　盛苏苏抬头看了那人一眼：“你也是来参加婚礼的吧？新郎那边的朋友？”
　　“是的，大学同学。”
　　“你也是N大的？我也是，我叫盛苏苏，是刘嘉鱼的好朋友。”盛苏苏连忙说。
　　对方却只是笑笑，并没有自我介绍的意思。电梯停了，背景音乐却没有停，衬得密闭空间里安静无比。
　　上下左右张望了一阵子，又看了看自己的小礼服和高跟鞋之后，盛苏苏迅速否定了扒门或者爬天窗自救的可能性，决定致力于与人沟通，让等待救援的时间不那么难熬。
　　“我是西班牙语系##级的，你呢？”盛苏苏打破沉默。
　　“##级天文系的。”
　　“师兄啊。”
　　对方继续沉默，盛苏苏只好继续问："那你跟新郎是怎么认识的啊？"
　　"在学校的时候一起踢球。"
　　他的声音醇厚，真好听。于是盛苏苏想了想，继续问：“你现在在读书还是工作啊？”
　　“本科毕业之后就工作了。”
　　“我也是啊。读书的时候觉得太没意思了，一心想离开学校。没想到工作之后觉得还是学生生活简单轻松。”
　　电梯突然猛烈晃动了一下，盛苏苏没有防备，趔趄了几步，慌乱中她想要稳住身体，然而高跟鞋绝对是身体平衡的大敌，她只好伸手一把抓住离自己最近的物体。手上感觉到的是布料，立刻一只有力的手握住她的胳膊，她顺势握紧对方的手，将身体贴近墙壁。所幸的是电梯只是晃了那么一下，之后便缓缓升高，然后停住了。盛苏苏惊魂初定，习惯性抬手捋了捋头发，这才发现右手里攥着一颗纽扣，想来是刚才惊慌失措的时候从对方衬衫上揪下来的。抬头检视，果然如此，对面那位原本整洁不苟的男士目前衬衫胸口部位有明显褶皱，第二颗纽扣已然不见，只留一段短短的线头。男士顺着她的目光也已经发现自己胸口异状，然而他只是随手整了整衬衫，若无其事般。
　　正在这时，门开了，门外没有人，盛苏苏看着对面墙上的楼层标识，二十二楼。盛苏苏本能地跨出电梯门，身后传来低沉的男声：“可以把纽扣还给我吗？”
　　盛苏苏不禁大窘，连忙回头递出纽扣。那人伸手来拿，白皙修长的手指，指甲修得很短很干净。
　　那人接过纽扣，没有多话，径自出了电梯，走向楼梯间。盛苏苏紧走两步跟上：“等等我。其实我们可以试试继续坐电梯上去啊。”
　　那人停住，看了她一眼，目光里充满了不可思议。
　　盛苏苏嘟囔：“我的高跟鞋走路真的不方便……”
　　来到宴会大厅的时候，婚礼已经在进行中。大屏幕上一帧帧照片在回放新郎新娘的成长和感情经历，盛苏苏趁着昏暗的灯光摸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松了口气。肚子很饿，她打算吃饱喝足，应付婚礼之后刘嘉鱼可能的各种责难，同时祈祷新娘同学可能会因为太忙，放她一马。不久她就知道自己的想法完全是一厢情愿，因为刘嘉鱼同学过来敬酒的时候强烈暗示她做好接受批评的准备。
　　盛苏苏这桌坐的都是刘嘉鱼在N大时候的狐朋狗友，一群女生当时在学校里都算熟悉，工作之后各奔东西，好不容易凑到自然少不了聊起陈年八卦再饶舌一番各人近况。聊到兴起处一时忘情，声音大了一点，引来相邻几桌人的注意。于是捂嘴窃笑，压低了声音继续，叽叽喳喳，仿佛回到大学时代。大家得知盛苏苏仍是单身后，就开始有人张罗着给她介绍男朋友，盛苏苏的回答则是请积极帮我物色，但是不要忘记我是个挑剔的人，大家请不要把歪瓜劣枣塞给我。
　　盛苏苏摆着高姿态的时候，隔壁一桌七八个男生来敬酒，自我介绍都是师兄级人马，来认识一下小师妹。盛苏苏看到电梯里认识那位正在其中，瘦削挺拔，混在几个在身材就像充了气的师兄们中特别打眼，又想到电梯里他的镇定冷峭，不知怎的小心脏就漏跳了一拍。
　　不想有好事者把她推向前线：“这个是盛苏苏，当年我们八舍三楼楼花。现正单身，各位师兄如果有合适人选，别忘了照顾小师妹。”
　　听得有师兄夸赞：“很特别的名字啊，怎么写？”
　　想要作答，又被人截住话头：“盛气凌人的盛，玛丽苏的苏，够霸气吧？” 这正是盛苏苏向来在女友间自我介绍的用词，这时候听别人说起却不由得红了脸，眼角瞟到电梯里遇见那位胸口，并无异状，纽扣已经补上，整洁得无可挑剔。一众男生走后，盛苏苏问身边的人：“这些师兄们，你都认识吗？我怎么好些都没见过？”
　　“你那时候总是泡在图书馆，不是背单词就是看小说，也不出来走动的，当然不认识人啊。” 当年住在隔壁宿舍的唐颖接话。“说吧，想打听哪一个？包在我身上。”
　　“要说我们学校，帅哥真的不多。毕业这几年，一发福就更不能看了。”
　　“就是。为什么女生们身材都保持得不错，男生们看起来都是一脸地沟油快要渗出来的样子了呢？”
　　“也不是都胖了啊，有人身材还可以。” 盛苏苏说。
　　“你说的是肖遥吧？”唐颖答道。
　　“肖遥……”盛苏苏在心里默念几遍这个名字。
　　”肖遥，天文系##级的，江湖传闻他从大二起暗恋同系低一级的师妹未果，一直单身至今。”
　　“唐颖，你真是八卦中转站站长哎。“
　　”什么站长，我是百晓生好吧？“唐颖扮酷。
　　”好吧好吧，百晓生，仔细讲讲，到底是怎么回事？暗恋的女生是谁？既然是暗恋，你怎么会知道呢？”
　　”切，我自然有我的情报来源。“唐颖故作神秘。
　　大家都知道知道唐颖是憋不住的，也不追问。果然，顿了一会儿，唐颖继续：”那个女生好像姓陶，有个从中学时候青梅竹马的男朋友，据说是个大帅哥，弹吉他打篮球什么的都很出色，一进校就在军训文艺汇演上当众对她表白，两个人四年一直好得很，可是毕业的时候帅哥在一场告别演出上当众摔了吉它，公开跟女朋友分手，具体原因待考证。据说，只是据说啊，肖遥同学挺身护花，跟帅哥打了一架。这一系列事件，一度在我们学校bbs的十大话题上占了七八个。“
　　哇，一桌女生惊叹，好传奇的故事啊，我们怎么都没听说过？
　　”因为他们大四的时候我们刚进校，还在闭塞的分校区嘛，隔着滔滔江水，无法体验师兄师姐们的精彩生活。”唐颖喟叹。
　　女生们开始叽叽喳喳，互相交换起毕业后这两年自己的、别人的各种工作和感情状况，宛若当年熄灯之后卧谈会景象。到婚宴散场的时候，盛苏苏酒喝到微醺，菜吃到全饱，还听了满脑子的八卦，觉得身体和精神上都无比愉悦，一个多月来连续加班的疲累一扫而空，心满意足地回家睡觉去了。
　　

☆、第二章

　　
　　周六的上午，盛苏苏被电话铃声吵醒。睡到自然醒的愿望落了空，她不甘心地在被窝里又扭了两下，才不情不愿地去床头摸到手机。目光却落在窗帘上方缝隙里透出的一线阳光上，阳光直射到她的被子，细密的尘埃在其中轻舞飞扬。盛苏苏深吸了一口气，把手机拿到耳边。
　　话筒那边不出所料是刘嘉鱼的声音：“盛苏苏，你感冒啦？”
　　“没有啊。”盛苏苏懒懒的。
　　“那你抽什么鼻子啊。”
　　“我闻阳光的味道。”
　　“什么的阳光的味道，那是你被子上的螨虫被阳光烤焦的味道。”
　　“螨虫要在摄氏六十度以上才会被阳光杀死，目前我房间里的温度显然没有六十度，所以你的说法是错误的。” 盛苏苏的声音渐渐清醒了起来。
　　“你念西班牙语系真是选错专业，怎么不去读生物啊？”刘嘉鱼讽刺。
　　“这个问题我们讨论过好多次了好不好？我爱讲西语的那些踢足球的帅哥啊，所以高中时期就立下宏愿，学好语言，以后去西班牙勾搭他们。“
　　”切，明明是我们德国队的比较帅好吧？没眼光。” 学德语的刘嘉鱼反驳。
　　“我喜欢深色头发的，对金发没兴趣。而且德语发音那么硬，说话跟吵架似的。你一大早吵我起床，不是为了跟我争这个吧？”
　　“我才没那么无聊，就是每个星期六都要吵醒你啊，来报复你不当我伴娘加上婚礼迟到的仇。”
　　“摆脱，我的小公主，”盛苏苏哀求：“已经好几个星期了，昨天晚上你明明答应从这个周末起放过我的。”
　　“可是我想想还是生气啊。”
　　“小鱼儿，星期六早晨啊，阳光灿烂啊，良辰美景啊，你不是该跟乔立人师兄做点什么嘛，不要再骚扰我了好不好，求你了。下次吧，下次不管忙成什么样，我都一定给你当伴娘去，做牛做马，怎么样都行......”
　　“盛苏苏，我跟乔立人可是要白头偕老此生不渝天长地久海枯石烂的，你居然跟我说这种话，你是不是不想活了？”刘嘉鱼大呼小叫。
　　“我错了我错了，说正经的，”盛苏苏声音黯淡下来，“这份工作，我觉得我有点坚持不下去了。”
　　“那个老男人还不放过你？你上次投诉之后他不是收敛了吗？”刘嘉鱼关切。
　　盛苏苏本科毕业之后，留在N城工作。父母不放心她在外面租房子，执意要给她买房。付了首付之后，在她的要求下让她自己每月还贷款。盛苏苏在出版社工作，起初一段时间颇为愉快，主要参加些文学作品的笔译，工作强度合理，项目本身也有趣。所以虽然出版社的工作繁杂，薪水不高，但盛苏苏自己在外面接各种翻译的活，从笔译到口译，从天文会议到诗词鉴赏，几年下来，积累的东西比在学校学到的多好几倍，除了自己可以吃喝玩乐买东西之外，也略有积蓄，想起来不是不自得的。
　　不成想一年前从别处调了个新主任来，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人长得还算风度翩翩，经常叫盛苏苏去办公室讨论某些字句的翻译选词。开始盛苏苏不以为意，只当是新领导工作要求严谨，精益求精。没料到过了些时候该主任便开始不规矩，谈话的时候脸故意凑得很近，摸一摸她的头发，或者搭上她的手背。盛苏苏起先只是私下抗议，几次之后发现无效，直接一纸报告越级投诉。结果就是，主任不再骚扰她了，但仍然是她的主任，作为她的直接主管上司，经常性安排她做些零碎边角的苦差事，矿产医学宗教类的杂志小文章总是交给她译，审稿的时候又诸多挑剔，复印跑腿这些事情也指定她做，耗费时间精力，却没有什么作品业绩，加班更是三不五时的常事。
　　盛苏苏早就想找人诉苦，不过前段时间刘嘉鱼准备婚礼，她不愿败了朋友的兴致。此时刘嘉鱼问起，她自然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听得刘嘉鱼牙根紧咬：“苏苏，换工作换工作，虽说你那是个事业单位，待遇还不错，可我们也不至于就这样受委屈。”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是我也要找到下家才能辞职。我现在可是个房奴，每个月要自己还贷款的，之前跟我爸妈保证说自己都能搞定，现在可不好意思回过头去向他们开口。”盛苏苏答道。
　　“我和乔立人都会帮你留意有没有什么合适的工作机会，一有消息我就告诉你。”
　　“嗯，要不然帮我介绍个合适的男朋友养我也行。你说是找工作容易还是求包养容易？”盛苏苏半靠在床头板上，开始进入天马行空模式。
　　刘嘉鱼对她毫不留情：“换了别人，我可能觉得这个问题不好说。但对于你来说，还是乖乖去找工作吧，被包养这件事不太适合你。”
　　“为什么这样歧视我？”盛苏苏哀怨。
　　“你是个外貌党不是？肯出钱包你的多半是秃头凸肚的老男人，你也看不上啊。”
　　“好像有点道理。”盛苏苏点头。
　　“另外，你那么挑剔，就算长得平头正脸的，你也有诸多理由嫌弃别人。”
　　“我哪有？”盛苏苏不平则鸣。
　　“你敢说你没有？每次给你介绍男朋友，你自己想想你问我的都是些什么问题？’手长得好不好看？牙齿白不白？字写得好不好看？爱读什么书？看什么电影？喜欢运动不？’”刘嘉鱼控诉。
　　刘嘉鱼跟乔立人开始约会后不久，看着盛苏苏就觉得她形单影只太可怜，从此开始了帮盛苏苏物色男朋友的漫漫征途。第一个介绍给盛苏苏认识的，是乔立人的室友，盛苏苏跟人见了一次面之后嫌弃人家太瘦弱。第二个是乔立人实验室的师弟，盛苏苏说个头够了，但是眼睛太小，像是上帝造他的时候偷懒，只用刀在脸上划了道口子，没好好捏成型，自然裂开的一样。第三个男生，盛苏苏说对方牙齿黄，看着就是不好好刷牙的，平时生活习惯一定不好。此后还有若干个，盛苏苏要么说人家字写得难看，要么是说不爱看书没法交流。爱看超级英雄电影的她嫌太幼稚，不喜欢运动的她又嫌不够man……
　　难得刘嘉鱼在给盛苏苏找男朋友这件事上持之以恒，愈挫愈勇，三个月前自称终于找到了盛苏苏的梦中情人，这次一定她挑不出毛病出来的，乔立人同事的儿子的同学的表哥，给盛苏苏安排了场相亲之后，盛苏苏拒绝的理由居然是：“一个大男人，吃得比我还少，以后怎么过日子啊。”
　　刘嘉鱼当时盛怒：“盛苏苏，你可是在食堂一顿可以吃掉五两饭的饭桶，吃得比你少，不是很正常吗？”
　　“那是你吃得太慢，我只好不停地加饭陪你，不知不觉吃了那么多，很撑的。”
　　听完刘嘉鱼的前情回顾，盛苏苏不得不承认，自己似乎真不是适合被包养的材料：“好吧，你好看，你说什么都有道理。我还是好好找工作吧。”
　　放下电话，盛苏苏伸个懒腰，一面起床洗漱，一面好好反省了一下，发现自己除了挑选男朋友，在生活起居方面的要求其实是弹性颇大。硬床可以睡，软床也不挑；虽然在家一年四季都开车空气净化器，但并不强求有防霾口罩才出门；鼻子很敏锐，不过同事的香水味浓一点她也不抱怨；自己在家的时候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做饭哪怕只有自己一个人吃也要讲究摆盘和搭配，可是同学同事聚餐不管在哪里她也可以吃得很香。人生不多的坚持之一就是不能漂泊不定，工作不能经常出差，所以在毕业之后大批同学奔赴北上广深的时候，她很有自知之明地选择留在N城这样一个二线城市安家，她的人生不需要多成功，只要舒服自在；在自己的小窝里样样随自己心意布置就好。工作之后的这几年，她也很少出门旅游，因为受不了舟车劳顿，旅途奔波，大多数时间都是宅在家里，看看书，浇浇花，做做饭。这样的岁月静好，她很满意。只不过，只不过那个该死的主任打破了她的恬淡安适......盛苏苏恨恨的，咬咬牙，她要换工作，她要挣一大笔钱，然后窝在家里混吃等死。
　　正在这时候，电话又响了。接起来，还是刘嘉鱼。
　　“刚才帮你问了一圈工作的事情，暂时没有永久职位，不过乔立人有个同学，明天早晨要去机场接一个阿根廷来的客户，需要一个翻译，你有没有空？“
　　“小鱼儿，你效率太高了吧？知道我缺钱，这么快就给我找了份工作？”盛苏苏惊叹。
　　“那是，我对你多好啊。”刘嘉鱼自得。
　　“有报酬不？”盛苏苏话音一转。
　　”你这个钻到钱眼里的家伙。说了是帮朋友的忙。“
　　“隔了好几层了，哪能算我朋友？”
　　“那我跟他说。”
　　”什么行业的？要像上次那个就算了。那么官阶啊袍服啊，搞得我快疯掉了。你说他不会说中文还研究什么宋朝文官制度啊。”
　　“所以人家来交流学习啊。别担心，这次这个是做医疗器械的，你几个月前做的那个项目，不是正好是医学相关的？不是这么快就忘光了吧？”
　　“那好。可是医学和工程词汇，积累不易啊。在N城，目前你估计也找不到比我更好的这方面的西语翻译了。这样吧，朋友的朋友，给个优惠价，每小时两百五，不能再低了。”
　　“你还真不客气。不过应该没问题。”
　　“好，明天几点？”
　　“早晨六点半，他会到你楼下接你一起去机场。”
　　“六点半？”盛苏苏惊道。
　　“你刚才亲口答应了的，别忘了，你欠我的。”
　　“那好吧，乔师兄同学叫什么名字？有没有接头暗号？“
　　”名字很好记，叫肖遥。接头暗号嘛，你可以走过去问，逍遥哥哥，你是在等灵儿吗？“刘嘉鱼在电话那头窃笑。
　　”哼，我喜欢的是月如。你也太不了解我了。“ 
　　“他的号码是#####，我会把你的号码也给他的。”
　　盛苏苏挂了电话，肖遥两个字一直在脑子里滚屏播出。她本来计划这个周末好好休息，宅在家里煲剧的，此时却望向茶几上准备好的众多零食，叹了口气，拿起书架上的医学词典，前段时间翻得都快要吐了，这会儿却唯恐漏了哪个词，用准备考试的劲头看了起来。盛苏苏一向对自己的专业要求颇高，何况这次服务的对象是肖遥。
　　

☆、第三章

　　第三章
　　晚上睡得并不好，早晨没等到闹钟响，盛苏苏已经起身洗漱。她总是这样的，第二天有什么特别安排的话，不管是春游还是考试，前一晚上必定睡不好。这次不过是接机翻译而已，做惯了没有难度的，不知道压力从何而来。
　　六点半的时候，手机准时响起来。来电显示是一串数字，盛苏苏迅速在脑中比对了刘嘉鱼给的电话号码，接了电话，果然是那个低沉美好的声音。对着门口的穿衣镜审视了一下自己，拨了拨头发，盛苏苏换上鞋，挽上包，端起咖啡出了门。
　　楼下的正是肖遥，倚在一辆黑色轿车旁边，白底淡蓝色条纹衬衫，黑色长裤，脸上多了一副眼镜，头发微湿，似乎刚洗过澡，整个人看起来神清气爽，比上次电梯里见面时更多了一点距离感。见她下楼，肖遥向她走过来，伸出手：“你好，我是肖遥。”目光里微微有些诧异之色。
　　“你好，我是盛苏苏。盛开的盛，万物复苏的苏。”盛苏苏把咖啡从右手换到左手，伸出手来与他相握，自觉有些手忙脚乱，脸上却不动声色。
　　“上次乔立人他们婚礼的时候我们见过面吧？麻烦你周末这么早起床，真是不好意思。”
　　”能给师兄帮忙，应该的，况且我也不是无偿劳动嘛。”盛苏苏啜一口咖啡。
　　肖遥微笑：“那就多谢师妹了，报酬的话，请问你是希望收现金还是银行转账？“
　　盛苏苏心念一动，拿出手机：”微信转账给我好了。师兄微信号是什么？“
　　两人互加了微信，上车坐定，肖遥发动车子，向盛苏苏简要介绍了机场要接的人。原来肖遥自己有家公司，做国际贸易的。今天要去机场接的是一个阿根廷客户，过来了解供货情况。说完之后，肖遥便一心开车，再不出声。盛苏苏有心聊天，一时却找不到话题，车里一下子安静到极点。盛苏苏悄悄打量，车里收拾得干净清爽，跟主人风格类似。后座上散落了几本书，一时倒是看不清楚书名。
　　周末的清晨，一路顺畅，车很快开到高速上。耳朵没有工作的时候鼻子似乎异常灵敏，盛苏苏先是闻到肖遥身上淡淡的香皂气息，然后却嗅到隐隐的酒味。她转脸看了看肖遥，突出的眉骨，英挺的鼻子，侧面的轮廓比正面多了几分凌厉。盛苏苏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师兄，你没有酒驾吧？”
　　“没有，我没有早晨喝酒的习惯。”肖遥诧异，随即意识到了什么：“前几天后备箱里不小心碎了一瓶酒，我已经洗过车，你还闻得出来？”
　　“原来是这样。”盛苏苏放下心来，觉得自己问得有点太唐突，赶紧换了个话题：“师兄，我记得你上次婚礼的时候没带眼镜的，今天怎么带了？”
　　“近视度数不深，所以只有开车的时候带。”
　　“师兄，你是天文系的对吧？”
　　“是的。”肖遥惜字如金地答记者问。
　　“你们天文系是不是女生很少？”
　　“对。我们下一级尤其少，只有一个女生。”
　　肖遥说这句话的时候，盛苏苏看到他的侧脸仿佛柔和了一点点。没来得及多想，她感觉到车速骤减，正要发问，抬眼看到前面路肩上停着辆出租车，打着双闪灯，车旁有人挥手拦车。肖遥停了车，两人都下来，上前问了情况，才知道是孕妇突然破了水，车却正好爆胎了。110和120电话都打过，等了十分钟，还没有到现场。司机慌了神，想拦辆车先送孕妇去医院。
　　盛苏苏走近出租车，车窗里看进去，一个年轻女子一脸痛苦，蜷在后座上。肖遥看看表又看看地图，对着盛苏苏说：”我们公司小王住在附近，我让他来接你去机场。如果你接到了冈萨雷斯先生的时候我还没到机场，就麻烦你直接送他去酒店，帮他安顿下来，告诉他我突然有事，随后就到。行不行？“
　　盛苏苏沉吟了一下点点头：”你送孕妇去医院？“
　　”对，我知道前面高速出口就正好有家三甲医院，开过去也就二十分钟车程。你有什么事随时打电话给我。多谢了。“
　　肖遥打了几个电话之后，向出租车内探进头去，跟孕妇讲了一阵子，向出租车司机又交代了几句，便和司机一道把孕妇抬到自己车上。盛苏苏跟在后面，除了不要怕之外就说不出别的安慰孕妇的话来，自己都觉得太没有说服力。
　　听得肖遥对着孕妇柔声说道：”别担心，羊水破了四十八个小时内宝宝都是安全的，你现在尽量坐直，羊水会流得慢一点。医院就在附近，我们很快就能到的，你放心。“ 肖遥的声音跟那天在电梯里一样温润浑厚，带着种能够安定人心的温暖，孕妇将信将疑勉强直起身子，盛苏苏却瞥见她身边已是一大抹水渍，在纤尘不染的座位上甚是显眼。肖遥看起来并不以为意，盛苏苏就也只当没看到，只是心里默念生小孩真可怕，自己一辈子不要生才好，一时竟挪不开脚步。
　　已经坐在驾驶座上的肖遥回头叫她：“盛苏苏？”
　　盛苏苏缓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挡住了车门，急忙关上门：“师兄再见，一路平安。”
　　冈萨雷斯先生六十多岁，笑眯眯的，身材矮胖，态度随和。盛苏苏和司机小王很顺利地在机场迎接了他，并把他送到位于市中心的酒店。刚刚安顿好，小王就接了个电话，说了几句，小王把手机递给盛苏苏：“肖总的电话。”
　　“肖总？”盛苏苏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接过电话：“师兄你好。”
　　“听小王说你那边一切顺利，多谢你了，盛苏苏。”肖遥的声线在电话里听起来格外有磁性。
　　“不客气，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盛苏苏做了几年翻译，惯例本是在这个时候委婉提醒对方付账的，不知怎的这时候却开不了口。
　　“我刚从医院出来，里面信号不太好，我这就转账给你。”
　　“不着急，你是乔师兄的朋友，也算是我的朋友。”盛苏苏说完就想咬自己舌头，为什么要说这种莫名其妙推辞的话？
　　“不能这么说，你能临时来帮忙，我很感激。一会儿让小王送你回家吧。”肖遥的语气温和有礼。
　　“那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不用麻烦，我自己搭地铁回家就好，很方便的。”盛苏苏说完又后悔，酒店离地铁站还有段路呢，能不用走多好。
　　肖遥没有再坚持，说了再见，盛苏苏却想起来，在他挂断之前问道：“那个孕妇怎么样了？”
　　“早产了几个星期，不过据说生产过程很顺利，母女平安，家人也到了医院。”
　　“那就好。师兄再见。”盛苏苏抢先挂了电话，心里隐隐地怅然若失。拿出自己的手机，钱果然已经到账。个人资产增长，慰劳一下自己吧。她想了一想，决定叫刘嘉鱼出来喝下午茶。
　　两个人约在盛苏苏家楼下新开的甜品店，刘嘉鱼点了块蛋糕，盛苏苏要了一杯果冻。
　　“这家的布朗尼味道真好，不枉我绕过大半个城市过来。”刘嘉鱼咽下最后一口，有点不满足地说。
　　“嗯，她家的苹果派也很有特色的，你喜欢布朗尼，应该也会喜欢她家的苹果派，要不要试试？”盛苏苏的声音里带着诱惑。
　　“太放纵了吧？”刘嘉鱼极力抗拒着诱惑，“这样吃下去会胖死的。”
　　“不会的，偶尔吃一次嘛。你看我几乎每天下班经过都要买一点带回家吃的，也还好吧。”
　　“知道你怎么吃都不胖，不用每次都说出来气我。”刘嘉鱼对盛苏苏这种隐形炫耀已经习惯，懒得跟她生气，目光在菜单上逡巡，心里进行着剧烈的思想斗争。再吃一块，还是不吃，这是一个让人为难的问题。
　　“那个肖遥，乔立人跟他很熟吗？”盛苏苏问道。
　　刘嘉鱼的媒婆天线立刻竖了起来：“不知道啊，你有兴趣？我帮你去打听。”
　　“我觉得他当老板还不错，如果他那里有工作岗位的话，应该不会有办公室性骚扰这样的事情吧。”盛苏苏用小勺挖着果冻，作漫不经心状。
　　“他们公司是本省外贸巨无霸##集团下属企业啊，他之前一直在总部，去年刚调到分公司主管业务，听说他们集团这一两年在大力拓展拉美市场，他也常往那边跑。”刘嘉鱼道。
　　“他们公司卖啥去拉美？还是买矿产进来？”
　　“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怎么说他们那里的工作斗不适合你，需要经常出差。你这种宅女，连祖国的大好河山都懒得出去看，拉美那样的不治之地就更不想去了吧？”
　　“还是你了解我。而且我这样的文艺青年，还是适合出版社这样文艺一点的地方。”盛苏苏举起杯子，跟刘嘉鱼碰了碰。
　　“不是追求文艺，而是要轻松好偷懒吧？”刘嘉鱼喝完自己杯子里的果汁。
　　“看破不说破，况且我是很敬业的，专业工作从不马虎。”盛苏苏紧盯着刘嘉鱼的脸。
　　“你看我干嘛？帮我找黑头啊？”刘嘉鱼还在媒婆模式中， “那你觉得肖遥本人怎么样？”
　　“还行吧，就是见过两次面，印象还不错。”盛苏苏习惯了好友经常性的思维跳跃。
　　“所以你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去我的婚礼的电梯里，第二次是昨天陪他去机场。就见了两次，两次都遇到意外？”
　　“应该说是每次遇到意外他都能很冷静地解决问题。“
　　“那你有没有注意到手长得好不好看？牙齿白不白？有没有露出来的鼻毛？腿直不直？字写得好不好看？爱读什么书？看什么电影？喜欢运动不？”刘嘉鱼连珠炮发问。
　　“手指好像是细细长长的那种，指甲也很干净……”盛苏苏努力回忆肖遥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牙齿嘛，我还没注意到，应该不黄吧。字没看到，其他的我也通通不知道。你问这些干什么？我现在心里暂时只有换工作的事，不想谈恋爱。”
　　“我的苏苏小公主，你已经二十五啦，正经男朋友一个都没交过，你丢不丢人？”
　　“你不要这么夸张好不好？我有过男朋友啊，赵维扬你忘记啦？”
　　“切，那也算？约会了一次就惊恐万状跑回来跟我们说男生都是禽兽太可怕了的是不是你？”刘嘉鱼激动起来，声音大了一点，引来邻桌客人侧目，盛苏苏恨不得捂住她的嘴。
　　“他可是跟我有三十岁约定的。” 盛苏苏反驳。
　　“那更不算，这种幼稚得要死的事情你也好意思提？你多久没跟人家联系过了？”
　　“也没多久吧，半年前还互相发过消息。”盛苏苏有点心虚。
　　“对了，那个BBS上的Gauss，你现在还有联系不？”刘嘉鱼继续跳跃性思维。
　　大一刚进学校的时候，盛苏苏和刘嘉鱼所在的宿舍与计算机系某男生宿舍联谊，听那几个男生说什么人人网校内网上鱼龙混杂，本校的BBS才配得上C9联盟高校女生的格调，被忽悠去校园BBS上注册了账号，之后才发现校园BBS虽然曾经在几年前红极一时，但由于某种包含敏感词的不可显示的原因，早已不复当年盛况，门庭冷落，在线人数很少，信息量就更少了。不过在分校区无聊的时间太多，娱乐项目太少，所以盛苏苏和刘嘉鱼还是会挂个账号在上面。某天刘嘉鱼与乔立人约会去了，这位Gauss因为她在德语版的发言发私人消息过来问她问题，盛苏苏看见就帮她回了，一来一往聊得颇投机，此后就经常在BBS上开个聊天室聊天。双方都不知道对方身份，也默契地没有追问其他的联系方式，却因此可以敞开心胸，无所顾忌地从天南海北说到童年隐秘。Gauss曾经偶然吐露他对盛苏苏的认知是四十多岁温柔中年阿姨，盛苏苏听完懒得起纠正他，因为难得网上遇到个不因自己年龄性别而和自己聊天的人，更何况还如此投机。盛苏苏毕业之后两人聊天频率大大降低，但她还是三不五时会上线去打个招呼。两个人交谈间，盛苏苏会分享最近吃到了什么特别的东西，读过些什么有趣的书，而Gauss则会向盛苏苏讲些天文地理知识，各地的风土人情，各式稀奇古怪的花鸟虫鱼习性。仍然不知道对方身份，也不曾想过去了解，就这样的高山流水君子之交，盛苏苏觉得很好，她的想象中，Gauss是那种白发苍苍的老教授，仙风道骨，不食人间烟火。
　　“你和赵维扬约定的时间到底是你三十岁啊，还是他三十岁啊？”刘嘉鱼问。
　　“呃，这个，赵维扬这样的人说话怎么能作数啊。”盛苏苏往嘴里送进去最后一勺果冻。
　　刘嘉鱼突然惊道：“盛苏苏，你脸怎么那么红？”
　　

☆、第四章

　　盛苏苏摸摸自己的脸：“很正常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沾点酒精就脸红啊。”
　　“可是你什么时候喝过酒？”
　　“本店所有饮品甜点均含有酒精，未成年人请征得监护人同意后购买进食，成年人请自行斟酌。孕妇及哺乳期妇女请注意酒精对于胎儿及婴儿的影响。”盛苏苏指着菜单最下方的一行小字念道。
　　“盛苏苏，你是猪头啊！”刘嘉鱼大怒。
　　“你还没有怀孕吧？”盛苏苏抬头问。
　　“没有，可你明知道我不能喝酒，不早点提醒我？”刘嘉鱼过来揪住盛苏苏的衣领。刘嘉鱼一沾酒就头晕想吐，因此平时从不喝酒。
　　“我就知道你们效率没那么高。这里的东西酒精味道那么明显，你自己吃不出来怪我？就算吃不出来，你不仔细看菜单？”盛苏苏不紧不慢地说，“你刚才吃的那个布朗尼，里面有朗姆酒，这里的苹果派也是朗姆酒做的。我吃的这一杯是红酒冻。我俩杯子里的果汁，当然也没那么单纯。”
　　“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嘴巴那么刁啊？”刘嘉鱼更加生气。
　　“谁让你最近每个周末都扰我清梦，这算是小小的报复。”盛苏苏得意地笑，“别担心，我已经通知了乔师兄，他很快会过来接你的。”
　　刘嘉鱼不知道真的是已经酒精上头还是心理作用，乖乖坐下扶住头，声称开始晕了。她有气无力地问：“这家老板怎么这么变态啊，这么爱酒，开酒吧去啊，开什么甜品店？”
　　盛苏苏坐到刘嘉鱼那边去，借个身体给她靠着，说话语气却愈发得意：“老板也是本校校友呢，美貌与智慧兼具，跟我蛮熟的，要不要我把她找出来聊一聊？”
　　刘嘉鱼的头靠在盛苏苏肩上：“我想吐，我要回家，盛苏苏你走着瞧。”
　　不出盛苏苏所料，护妻心切的乔立人很快就赶到了。乔立人对着盛苏苏：“你们两个是要互相捉弄一辈子是不是？一个每个周末定了闹钟宁可自己不睡觉也要打电话吵别人，另一个就一言不合给对方偷偷灌酒。简直比小学生还幼稚。” 刘嘉鱼和盛苏苏同时对他翻白眼，没有地位的乔师兄只好闭嘴。
　　这时候，推门的铃声又响，盛苏苏循声望去，来的居然是肖遥，手上拿着车钥匙。看起来是刚停好车进来。
　　乔立人对盛苏苏道：“他托我问你话，正好你叫我过来，我就让他一起来了。”
　　四个人见了面打了招呼，乔立人带了满面晕红的刘嘉鱼先行离开。盛苏苏又追了出去，把准备好的一包话梅塞给刘嘉鱼，嘱咐了乔立人那是刘嘉鱼解酒专用品，一会儿上车含着就会舒服点。回来的时候，她看到肖遥已经在在刘嘉鱼原先的位置坐下，便问：“师兄，想要吃点什么？”
　　肖遥翻了翻菜单：“我白天不沾酒，就不点了。”
　　盛苏苏刚吃完一整杯红酒冻，快乐又轻松：“可是今天周末呀，不用上班。而且你坐下了又不点东西，老板娘会不高兴的。”
　　肖遥闻言，又看了看菜单，点了杯爱尔兰咖啡，之后便正色对盛苏苏道：“我是特地来感谢你的。“
　　“谢我帮你接机吗？你先前电话里已经谢过了。而且你也付过酬劳，实在不用这么客气的。”盛苏苏笑眯眯的，又要了一客雪葩。
　　“冈萨雷斯先生刚才发email给我，说你是他到中国来这么多次，遇到的西班牙语讲得最好的女孩子。”肖遥拿着咖啡，看着盛苏苏，目光诚恳。
　　“真的呀，那要谢谢他的夸奖。其实是恰好有朋友跟我提过阿根廷人讲西班牙语的特点，听说他是阿根廷来的，就故意带了点口音而已。我国西班牙语翻译人才济济，并不是我有多厉害。”
　　肖遥微笑：“你倒是很谦虚。冈萨雷斯先生还说和你谈论了些文学作品，他很惊讶你对拉美小说和诗歌那么了解，对你赞不绝口。我们公司的翻译因为怀孕辞职了，我正在请人。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从寡言的肖遥口中听到夸赞，虽然只是转述，盛苏苏还是颇得意。她挖了一大勺浇了利口酒的雪葩，含在嘴里慢慢品。“等等，你和冈萨雷斯先生可以直接交流的啊，为什么要需要我做翻译？”
　　“我西语读写还可以应付，但是听说不行，大舌音也发不出来。我过段时间需要去拉美敲定和阿根廷的这笔订单，另外计划顺道到其他国家去拓展一下业务，真的很需要一个像你这样精通那边语言文化的人。听说你在找工作，要不要考虑一下？”
　　盛苏苏身侧就是一面镜子，肖遥说话的时候，她就悄悄在镜子里仔细端详肖遥的五官，眉如远峰，目似朗星，真是让人难以拒绝啊，她想。不过究竟还是说：“谢谢师兄赏识，不过你们公司不太适合我。”
　　“哦，为什么这么说？”肖遥挑眉，“我们公司是大型国企，五险一金全部交齐，忙起来会加班，但时间不长，年假有保障，公司也经常组织团队建设活动......”
　　“在你们那儿做翻译经常要出差的吧？我不行。我就爱宅在家里看剧看书，平常没事的时候周末连大门都不出的，”盛苏苏打断他，“师兄，像今天这样偶尔找我帮忙我不胜荣幸，但是全职工作我真的不能胜任。”
　　肖遥拿出一张名片，双手奉上：“的确不能强求，不过如果你改变主意了，随时打电话给我。我们最近就有个去阿根廷和其他拉美地区的出差任务，急需翻译一名，你如果有认识的同学朋友有兴趣，也欢迎介绍给我。”
　　这么正式？盛苏苏受到了一点小惊吓。一般她的工作都是通过微信联系的，这样郑重其事递名片的还真没有遇到过。想了想，她也只好双手接过名片：“谢谢师兄，哦，不，肖总。我暂时没有名片，但是你有我的微信的。需要帮忙的时候尽管开口。”
　　盛苏苏的这番举动纯粹出于礼貌，她怎么也没想到，几天后，自己就按照名片上的号码给肖遥打了电话，因为，那位混蛋主任终于让她忍无可忍。某天她又被派到一点鸡零狗碎的小活儿被迫加班到九点，正在收拾文件准备回家的时候主任居然回来了，带着一身的酒气，凑到她面前问最近一段时间工作感觉如何，盛苏苏避之不及，被他搂住肩膀。她脱开身，正色斥责，结果却被告知出版社刚刚引入末位淘汰制，年终考核即将到来，如不就范，她的考核结果可想而知，工作也许都保不住。也许是因为刚才搭在肩上的咸猪手太过恶心，也许是因为连月来被穿小鞋太郁闷，盛苏苏一股孤勇之气涌上心来，把手里拿着的一整叠文稿劈头盖脸甩到主任头上，拿起背包，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回家写了封长信，群发单位所有人，讲述了大半年来被性骚扰和投诉未果反被报复的过程，另有一封辞职信，直接发给社长。
　　第二天去上班，除了同时进单位的几个姑娘对她心有戚戚，并没有其他人同情她，人事部门找她谈话，先是象征性地安抚了她几句，接着便批评她小题大做，既然领导对她并没有实质上的侵害举动，为什么要闹得这样沸沸扬扬，大家脸上都不好看？盛苏苏愈加肯定自己做了正确的选择，当天就在各部门之间奔波，硬是在这个效率低下的单位里一天之内办好了所有离职手续，正式成为社会待业人士。
　　到了晚上，一身疲惫却兴奋地她查看手机时，才发现微信上n条未读消息，她的壮举显然已经传遍八方，各路同学朋友都发消息过来，有人表示关切，有人赞她勇敢，有人给她介绍工作。没有回消息，只是发了一条朋友圈，感谢大家，说自己一切安好，然后关了手机，倒了杯烈酒，喝完倒头就睡。
　　睡到半夜醒来，口渴难耐，起床喝水。肾上腺素已经褪去，人冷静了不少，盛苏苏开始考虑今后的生计。房贷是每月要还的，嘴巴是每天要吃饭的，银行里的存款是不多的，父母那里是不愿意开口的。
　　打开手机查看，刘嘉鱼约她明晚见面吃饭；另有一条消息来自久违了的赵维扬。感谢互联网和社交媒体，这件事这么快就传到了几千里之外的南美洲，外拍阿根廷的常驻记者赵维扬嘲笑她舍身成仁但杀敌无功，一个蠢字形容她再恰当不过，不过如果她失业期间去阿根廷，一定好吃好喝招待，安抚她受伤的心灵。阿根廷阿根廷，这两天这个除了在足球界就没有多少世界舞台存在感的国家名一再出现，难道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召唤？一眼瞥见那天拿回来随便搁在书桌上的肖遥名片，盛苏苏决定天亮之后按照号码拨个电话过去试试。
　　接盛苏苏电话的是肖遥公司的前台，男性；带她参观公司的人力资源部的小李，也是男性。盛苏苏在公司里转了一圈之后，发现全公司一百来号人，女性员工屈指可数。她忍不住悄悄问小李：“你们公司怎么全是男的？”
　　小李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原先翻译是女的，不过刚辞职。”
　　“这我听说过，怀孕了嘛。”
　　“以前我们公司也有过女员工，但是肖总对工作一向高要求，批评起人来也不留情面，所以女员工辞职率很高。”
　　“咦，你这算是带着性别成见解释问题不？”
　　“呃……”小李语塞，“而且这一年来南美经济不景气，公司经营范围正在转变，所以员工性别比例也有变化。”
　　“这是什么烂理由？”盛苏苏腹诽。
　　“肖总一会儿就回来，您在会议室等一会儿？”小李急着想走。
　　“好。”盛苏苏一个人在会议室坐下。
　　五分钟后进来的肖遥没有给盛苏苏问问题的机会，只是开出了优厚的报酬：三个月做完一个项目，酬劳二十万人民币。项目完成之后，盛苏苏自行决定去留。盛苏苏算了算，自己房子买得早，当时房价还低，有了这二十万，至少一两年没有还贷压力。省吃俭用点，完全可以支持到找到下份满意的工作。作为重赏之下的勇夫，盛苏苏没再多想签了协议。临走的时候肖遥叫住她，递给她一张纸：“你这周还得跑趟医院，接种这几种疫苗。”
　　“还要打针？”盛苏苏在心里叫苦，脸上乖乖地微笑：“知道了。”
　　“记住打过针之后七十二小时不能喝酒。”肖遥嘱咐。
　　“知道了。”
　　“含酒精的甜品也不能吃。”肖遥补充。
　　“……”盛苏苏无语，后悔不该挑了那天作弄刘嘉鱼，授人话柄。
　　晚上跟刘嘉鱼见了面，盛苏苏拿了合同出来，刘嘉鱼看完了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盛苏苏：“你昨天大闹了一场之后被人打了？”
　　“什么？我们单位虽然对性骚扰这种事情无限容忍，可是离黑社会还有很大距离啊。”盛苏苏摸不着头脑。
　　“那你脑子怎么坏掉了？”
　　“你哪里看出来我脑子坏掉了？”盛苏苏生气。
　　“这份合约上说，给你两个星期熟悉公司基本业务，同时办理去阿根廷的签证，之后你就要飞去阿根廷，一个月内从阿根廷到智利再到玻利维亚和秘鲁，然后是厄瓜多尔和委内瑞拉，南美现在经济有多差治安有多乱你知道吗？还有，你这种不爱出门也从来没出过门的人受得了这样的奔波劳碌吗？”
　　“可是三个月就有二十万，只有一个月在外面，前后两个月都是办公室工作，然后我就可以休息好几个月，慢慢找份合适的工作。”盛苏苏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反驳很无力。
　　“这点钱就把你砸到了？盛苏苏你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啊。”刘嘉鱼恨铁不成钢。
　　“我就是没见过世面啊，我要还房贷啊，我不像你似的，有个乔师兄，有恃无恐。”
　　“行了吧你，我还不了解你吗？不要老时把房贷挂在嘴巴上当借口，我看你不是利欲熏心就是为男色所迷。”刘嘉鱼不屑地撇嘴。
　　“哪里来的男色？”盛苏苏反驳得有气无力。想起当时签合同的时候，封闭的会议室里暖气足得让她有点晕乎乎的，肖遥眉目如画，低沉浑厚的声音有种特别的魅惑力，她没法多想就写下自己的名字。虽然嘴巴上不愿承认，盛苏苏其实对刘嘉鱼的一针见血很是佩服。
　　“我警告你啊，这个肖遥皮囊是好，但肯定有问题。我打听过了，他这么多年都没交过女朋友，不是受过情伤，就是工作狂，再或者是厌女症，要不然就是gay，你最好不要对他动心思。”刘嘉鱼一本正经地说。
　　盛苏苏失笑：“亏你一下子能列出来这么多条。一朝被蛇咬，现在我最怕的就是性骚扰，无论他沾了你上述的哪一条，只要不像秃头主任那样对我，我都无所谓，况且三个月能赚到二十万。再说，拉美也没你说的那么糟糕，穿着有切格瓦拉头像的t恤，拿一本百年孤独，漫步过天空之城后，品一杯红酒，吃一块牛排，多么浪漫。三个月之后，也许还能写上一大本游记，出个书什么的......” 
　　已经签了合同，就没有回头路可走，既然如此，一向尊重契约精神和专业操守的盛苏苏决意积极正面地对待这次差旅。
　　

☆、第五章

　　从上海经由达拉斯转机到布宜诺斯艾利斯，盛苏苏长到二十五岁，第一次国际旅行，之前她最北到过首都，最南去过西湖。收拾行李的时候这也想带，那也想带，结果就是收了两个大箱子，另外随身小箱子，大旅行袋，小背包，挑了身口袋最多的衣服，每个口袋里都装着自己觉得可能用到的东西，润唇膏，护手霜，小瓶喷雾，湿巾纸，创可贴......她到了机场遇见肖遥时，发现对方的行李不过是一个箱子和一个随身背包。存行李，过安检，登机，盛苏苏带着一身零零碎碎，跟着利落干练的肖遥，登机的时候已是气喘吁吁，满身疲惫。
　　商务舱的座位宽敞干净，空乘殷勤周到，比起拥挤不堪的经济舱来，飞行体验真是不知道好了多少倍。盛苏苏想把箱子放进头顶的行李舱，但是力道不够。友善的空乘先生及时帮忙，她感激地笑。带着点处处留心时时在意，唯恐被人耻笑了他去的心思，盛苏苏着实花了一阵子才安顿好自己，不动声色地熟悉了座椅调节系统。从大挎包里拉出她的小熊抱枕，她感觉到身侧肖遥的目光，转过头看他，肖遥却只是抿抿嘴唇，什么也没有说。飞机升空之后，肖遥要了杯香槟，拿出笔记本敲了会儿键盘，之后向盛苏苏招呼了一声便拉开毛毯带上眼罩躺下。座椅虽然可以平躺，可那一双长腿还是有些无处安放的架势。盛苏苏见他略略蜷着身子，一会儿便睡去了，就忍不住对他的睡颜再三端详，脸还是棱角分明的，只是不见了平日里的冷峭凌厉，嘴角略下垂，似有万千心事。打住打住，盛苏苏提醒自己，一定是前段时间熬夜看资料睡眠不足，才会这样精神恍惚脑洞大开。学着肖遥那样躺下，却难以入睡，她索性坐了起来，小心地四周打量起来。
　　隔着过道坐着的是一个年轻女子，衣着入时，妆容精致，明艳动人，一直在旁若无人摆弄自己的手机，手机套是卡通造型，镶满水钻，极其亮眼。她身边有个男孩，不过四五岁年纪，一样也是全身名牌，眉清目秀，可惜行为却是典型的熊孩子，爬上爬下，坐立难安，安全带根本无法束缚他的探索精神，飞机起飞后，熊孩子发现了座位边上的遥控器，开始当玩具玩了起来，不是把座椅位置调来调去，就是按铃叫来空乘，周围的乘客纷纷皱眉。半个小时里盛苏苏已经见他打翻了三次水杯，空乘第n次闻声来到他们座位边上的时候，似乎忍无可忍，轻声暗示那年轻女子管一管小孩。盛苏苏这才意识到女子和男孩是一道旅行的，可那女子样貌少女感太强，又一直摆弄手机，对男孩种种行为不闻不问，她一时无法判定他们之间的关系。“妈妈妈妈……”男孩终于在空姐又一次要求他系好安全带的时候爆发了，开始大哭起来。真的是母子啊，盛苏苏觉得自己眼拙。年轻母亲听到哭声，第一反应是抬手在男孩头上重重地敲了一记，然后厉声喝令他止住哭声。当然，这些是完全不管用的，结果只是让男孩越哭越厉害。
　　肖遥睡得依然很沉，丝毫没有被打扰到，盛苏苏不禁佩服起他来。母子俩的戏份看够了，盛苏苏拿出本博尔赫斯的短篇集来看，可惜魔幻现实主义作品实在不适合在高空低压状态下阅读，她盯着书看了半天，一个单词也没看进去。隔壁小男孩的吵闹声愈发刺耳，盛苏苏皱眉。这时耳边有男声响起：“你一直没睡？”
　　盛苏苏扭过头，看到肖遥半眯着眼。刚醒来的他声音里一丝沙哑，触到了她心上的某根弦，痒痒的。
　　“没有。”她觉得自己好像犯了错误。
　　果然，肖遥坐起来，清了清嗓子：“我们的合约从上飞机的时候就开始执行了。我们的第一站布宜诺斯艾利斯跟上海时差十一个小时，现在是半夜，正该是睡觉的时候，我需要你尽快倒好时差。”
　　“可是我睡不着。”盛苏苏苦着脸。
　　“睡不着也躺下来休息一会儿。我们到了之后立刻就有一个谈判，我希望你有充足的精神和体力应付。”
　　“好。”盛苏苏咬咬牙。她很久没被人这样逼到过墙角，脸唰一下烧了起来。
　　“觉得吵就带上耳机，降噪效果应该不错。”肖遥用目光示意她座位边上放着的耳机，又补充道，“现在是你喝酒的恰当时机，酒精会起到镇静剂的作用，帮你进入睡眠状态。”
　　“但是也可能会造成之后的睡眠紊乱。”盛苏苏脱口而出。
　　肖遥眼里闪过一丝讶异，但立刻隐去。“只要你能保证翻译质量，具体怎么做我不干涉。”说完又躺了下去。
　　盛苏苏临出门的时候向父母和各路好友告别，其中包括给Gauss发了封信告诉他自己要出趟远门，没有说具体目的地。Gauss以一贯的客观科学态度向她提供了一些旅行建议，其中包括如何倒时差，酒精、牛奶和褪黑素对于睡眠的影响等等。刚才她只是想起Gauss的信关于酒精的部分，不知道为什么一时居然忘记不要正面顶撞老板这样的职场守则101。此刻有些后悔，想了想还是要了杯红酒，喝完之后找出牙刷牙膏洁面护肤等一大包瓶瓶罐罐，在洗手间忙了半天终于躺下。
　　迷迷糊糊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入睡，仿佛刚刚睡了一小会儿就被肖遥叫醒，恍恍惚惚随着他下飞机，出关入关，取行李寄行李，转机继续飞，到达之后打车，如此辗转了四十多个小时之后，盛苏苏终于站到了酒店房间门口。
　　肖遥把房卡递给她：“冲个澡，换身衣服，我三十分钟之后在楼下大堂等你，带上笔记本。”
　　盛苏苏本来晕乎乎的，只想尽快卸下自己这一身大包小包的行李，听到时间限制有了反应：“三十分钟？”
　　“谈判安排在下午，我们可以利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把所有的文件再过一遍。”肖遥眼神灼灼，居高临下看着她：“我看你在飞机上后来睡得还不错的，没问题吧？”
　　“应该没问题。我进去了，一会儿见。”盛苏苏逃进了自己房间，进门的时候东西太多，被门夹到手臂，疼得她龇牙咧嘴。还好当时肖遥已经干脆地进了自己房间，盛苏苏庆幸没有被他看到，否则又要丢脸。
　　盛苏苏向父母发了信息报平安，之后就用风一样的速度洗澡，从一堆行李当中好不容易翻出了正装，换上，化了一点淡妆，只来得及把头发吹得半干，挽在脑后。挎上包，临出门的时候看着房间里翻得乱七八糟的一大堆随身物品，她抑制住收拾的强烈冲动，咬牙关门。
　　盛苏苏到楼下时，肖遥果然已经在大堂里沙发上坐着了。黑色正装，皮鞋锃亮，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膝盖上放着笔记本，正在阅读，神情专注。盛苏苏走到他跟前，见他整个人看起来神清气爽，完全不像刚刚从地球的另一侧飞过来的模样。肖遥抬头看到她，又看了看表，挑眉侧脸示意她在自己身旁坐下。他没有多话，让盛苏苏在自己笔记本里找出中西两种语言的合同，开始逐条逐条地跟她对照起来。盛苏苏与他呼吸相闻，淡淡的香皂香味飘入鼻端，目光就不由得从屏幕移到他脸上，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他的侧脸上，低垂的睫毛仿佛在放光，鼻梁高挺，下巴上胡子显然新刮过，胡茬青青的。嘴唇的轮廓分明，只是有一点点干......
　　“你觉得呢？” 肖遥的问话打断了盛苏苏的心猿意马。
　　“啊？”盛苏苏回过神来，还好发呆时间不长，迅速扫瞄几行字后，跟上了。
　　“怎么了？”肖遥并没有放过她。
　　“我饿了。”盛苏苏想出来个理由。
　　不成想，肖遥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条巧克力，“饿的时候是会走神，吃吧。”
　　盛苏苏接过来，打开包装，巧克力是融过又凝住了的，味道并不好，她啃得很慢。
　　肖遥看了她一眼，继续跟她过合同。盛苏苏只好打起精神，舍命陪君子。这份合同的西语版本是先前的翻译翻出来的底稿，盛苏苏接手后仔细地逐条修改过，之前做得功课足，所以尽管此时她因为时差和飞行的关系昏昏沉沉，还是勉强在肖遥那里过关了。
　　“这次出差就我们两个吗？没有律师？”盛苏苏突然想起。
　　“我大学里辅修了一个经济法学位，这几年一直在公司负责跟拉美国家的贸易往来。在这里，主要应付不了的是语言文化问题。我们两个先到，公司随后还会派两个同事过来协助货品报关通关。”肖遥收拾完文件和笔记本后站了起来。“你刚才说饿了，现在吃饭去？”
　　”好啊。”盛苏苏巴不得这句话。
　　就在酒店餐厅吃的饭。菜上来的时候，盛苏苏虽然很饿，却没有什么胃口。到了异国他乡，她才意识到自己有多挑嘴。肖遥却吃得畅快，风卷残云般很快吃完。擦擦嘴巴，他催促盛苏苏：“我先去办两张电话卡，你快点吃，我们过一会儿就要出发了。”盛苏苏心里愁苦，觉得自己这趟真是上错了贼船。
　　谈判的时候，见到冈萨雷斯先生。他热情地向同事们介绍了盛苏苏。阿根廷人的寒暄功夫与肖遥的直截了当形成了鲜明对比，一群人从天气谈到足球，从烤炙牛肉的方法谈到诺贝尔文学奖。主要对话语言是西班牙语，但是阿方人员基本都会讲英语，所以很多时候，肖遥直接参与谈话，盛苏苏惊讶地发现，肖遥的英语说得很流利，西语听说水平也比他的自我评价高不少。进入正题之后，原先热烈的气氛稍稍消退，肖遥却一番常态地活泼起来，时不时说个笑话，这虽然给盛苏苏增加了额外的工作量，但让她不得不佩服肖遥掌控场面的能力。阿根廷对外贸易控制严格，贸易壁垒很高，但是因为医疗器械自给率很低，进口依赖度极高，所以这部分市场相对开放。肖遥这次过来谈的主要还是消耗性医疗器械产品的出口，如一次性注射器、输液器、手术器材、病人服装和其他耗材，这类产品技术门槛较低，中国制造的价格优势明显，谈判的前半段很顺利。到了商定付款方式的时候，肖遥希望以信用证和汇付相结合的方式，而冈萨雷斯他们提出信用证与托收相结合。双方立场都很坚定，一时无法达成一致。盛苏苏一向金融知识储备欠缺，虽然前两个星期刚刚恶补过，此时仍需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付。
　　中场休息时间，盛苏苏悄悄问肖遥：“别的都谈妥了，为什么一定坚持不同意托收？”
　　肖遥看她一眼：“这么重要的知识，你岗前培训的时候没记下来？第一，用托收方式收款，我方能否收到货款，完全建立在对方商业信用的基础上，一旦对方拒付，我们就要承担很大的风险；第二，程序比汇付复杂，填写托收书、交银行托收、代收银行向进口商收款、进口商付款、代收银行将货款转托收行、托收银行将货款转给出口商，加入了代收银行和托收银行，不确定因素更多。所以，稳妥起见，当然要坚持汇付。”
　　短暂休息之后谈判继续，双方各执一词，你来我往，很快到了晚饭时间。阿方人员再次展现了南美人的热情，邀请二人一同晚饭。盛苏苏已经累到快要虚脱，只想回酒店睡觉，一个年轻些的小伙子说话间向她凑得太近，她虽然知道这是南美人的习惯，还是本能地后退。身边的肖遥原先正与冈萨雷斯握手，见此情景招手叫盛苏苏过去，不着痕迹地为她解了围。结果还是两人还是被拉了去吃晚饭，盛苏苏对着鲜美的牛肉却无福消受，眼皮打架。回了酒店盛苏苏连澡都没顾上洗就躺到床上昏睡过去，到了半夜却又自动醒来，她顽固的生物钟坚持着北京时间，怎么都无法再次入睡。
　　望着窗外的灯火，用着酒店的Wi-Fi，盛苏苏给刘嘉鱼发消息诉苦：“我好惨，白天做牛做马，超强度工作，晚上还睡不着。”
　　“血汗钱不好挣啊，我一点都不同情你。”刘嘉鱼正在消磨下班前无所事事的时光，消息回得很快。
　　“到了这边，没吃过一顿饱饭，没睡过一个好觉。”盛苏苏继续诉苦。
　　“帅哥师兄秀色可餐否？”刘嘉鱼回。
　　“别提了，我总算知道，男色是饱暖之后的奢侈品。我现在这种情况下，你把皇马的所有帅哥放在我面前我都眼皮都不会抬一下。”盛苏苏道。
　　第二天，会议继续。仍然是由天南地北的寒暄开始，接着是互不相让地商讨合同条款，取得些许进展之后结束于双方共进晚餐。肖遥对她如之前一样严格保持上下级之间的距离，但是总在阿方人员和她物理距离过近，她感到不适的时候及时为她解围，这让盛苏苏感激不尽。第三天，终于有了进展，双方各自退步，信用证、汇付和托收三种方式按一定比例付款，并同时敲定了付款时间。盛苏苏虽然并不明白这样突破性的发展原因何在，然而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她自认自己尽了力，也就不再多想。见肖遥几天来一直绷紧的脸部线条渐渐放松，她跟着放下心来。
　　人放松下来之后各种生理反应就有点不受控制，这天晚上的出租车上，盛苏苏睡着了，不仅睡着了，而且做了美梦。梦里回了家，妈妈给她烧了一桌好吃的，正要开吃的时候被人推醒了。反应了五秒，她意识到自己仍然去国万里，身边没有妈妈，只有一个据说是同校师兄，实际上压榨起她的劳动力来毫不留情的肖遥。黄粱一梦的凄惨之处，完全在于梦境与现实的强烈比照。
　　肖遥付了车费，要了□□，提醒盛苏苏下了车。阿根廷的酒店灯光和国内的一样明亮，电梯的墙面也是镜面玻璃，盛苏苏和肖遥并排站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散乱，妆容不整，不禁疑惑肖遥为什么无论何时何地都能精神奕奕，仪表整洁。
　　肖遥的西装已经脱下拎在手里，盛苏苏看着里面的衬衫眼熟，似乎就是当初第一次见面时候被自己扯下扣子的那件，她不由得脸红：“师兄，上次弄坏你的衬衫，还没有跟你道过歉。”
　　肖遥先是一怔，然后会意：“没什么。”签了合同，他今天情绪格外好，望着盛苏苏：“上次的事就算了，刚才又被你弄脏了，看来以后跟你在一起还是不要穿这件衬衫了。”
　　盛苏苏顺着镜子里肖遥的目光看到他肩头一块可疑的水迹，她疑惑地望向他。
　　肖遥难得露出微笑说话：“刚才你跟我借肩膀靠了一会儿，看你睡得实在很香，我就大方了一下。”
　　所以，那是她的口水渍？太丢脸了。盛苏苏几乎想立刻找个洞把自己埋起来，只恨他们住的房间楼层太高，电梯上行速度太慢。她终究还是忍不住瞄一眼镜子里的肖遥，却发现他正在看着自己，眼睛里是促狭的笑意。盛苏苏第一次看到肖遥这样的表情，一时间目眩神迷。
　　

☆、第六章

　　按照签好的合同，中方的第一批集装箱将立刻发货，公司会另派人来跟进交货和收款事宜。肖遥和盛苏苏在阿根廷有两天的休整时间，之后将奔赴玻利维亚。
　　盛苏苏出国之后第一次睡了一个好觉，醒来之后觉得很快乐，忍不住发了条朋友圈记录。五分钟之后赵维扬的消息就过来了：“你到了布宜诺斯艾利斯居然不通知我？？？”三个问号加上愤怒的脸，盛苏苏隔着两层屏幕都深深地感觉到了对方的怨念。赵维扬要了盛苏苏房间电话，打电话约好明天清晨在酒店见面，他要带盛苏苏出去玩。
　　盛苏苏放下电话看看时间，九点多，想了一想，到肖遥门口按门铃。等了一会儿没有人应，盛苏苏以为他出去了，正要回自己房间时，门开了。肖遥穿着酒店的浴袍，头发湿漉漉的，带着盛苏苏闻到过几次的香皂味道，想来刚才是在洗澡。
　　“什么事？”肖遥先开了口。
　　“我有个朋友，常驻这里的，明天说带我出去逛逛，你要不要一起？”盛苏苏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有点脸红。
　　“去哪里逛？几点？”肖遥仍然站在门口，并没有要盛苏苏进去的意思。
　　“约了六点半，他先带我们出去吃特色早饭，然后看看著名景点。”
　　“六点半？” 肖遥思忖片刻，点点头，“多谢你。”
　　第二天早晨倒是肖遥先来找她，头发还是湿漉漉的，仍然带着熟悉的香皂味道。盛苏苏请他进房间，肖遥迟疑了一下走了进去。
　　盛苏苏奇怪：“师兄你每天洗两次澡？是因为这里太闷热了吗？”
　　“早晨去健身房跑步了。”肖遥把背包放下，在窗边的沙发上坐下来。
　　“师兄你多久跑一次啊？”
　　“每天，习惯了，不跑觉得整天都没精神。”床头柜上一个摇头晃脑的小熊吸引了肖遥的注意力，他问：“你带来的？”
　　“是啊，”盛苏苏拉开窗帘，“早晨我得看到欢欢心情才好。”
　　“还有名字？”肖遥有些诧异，开始环顾四周，打量这房间。枕头床单被套都是浅紫色的，显然是盛苏苏自己带来的；床上一个一米长的大抱枕横放着，枕头旁边还有一个毛绒绒的白色小羊。肖遥抿抿嘴晨，斟酌着正要说话，门铃又响。
　　赵维扬如约而至，盛苏苏开门的时候几乎没有认出他来。他们俩自小相识，赵维扬的皮肤一直白皙剔透，甚至好过盛苏苏，两人经常互相嘲笑。几年不见，他晒得黝黑发亮，寸头，紧身白T勾勒出一身的肌肉线条，猛一看就是一个从事体力劳动的本地小伙子，跟做文字工作的亚洲人这一社会角色根本不相干。
　　“你怎么变这样了？”盛苏苏惊讶。
　　“帅得不敢相认了是吧？”赵维扬一如既往的嬉皮笑脸，“这么久不见，来，抱一个。”他说这，张牙舞爪冲进房间就要上来熊抱盛苏苏。
　　盛苏苏转身就躲到肖遥身后：“赵维扬我警告你，我刚刚经历了性骚扰事件，有心理阴影的。你不要故意惹我，不然我告诉你妈。”
　　赵维扬闻言撇撇嘴，这才发现房间里另有一个肖遥。
　　盛苏苏闪出来，给他们两个介绍：“这是赵维扬，我的小学中学大学同学。这是我老板，也是我们俩的师兄。”
　　肖遥向赵维扬伸出手：“你好，我是肖遥。听盛苏苏说你今天要带她出去玩，我也来跟来凑个热闹。”
　　赵维扬跟肖遥握过手打了招呼，扭过头在肖遥看不见的角度对着盛苏苏做口型：“老板还是男朋友？”
　　盛苏苏假装看不见，甜甜蜜蜜地笑：“我饿了，去哪儿吃早饭？”
　　三个人下了楼，赵维扬的车就停在楼下，盛苏苏坐了副驾，肖遥坐在后座。酒店在市中心，一路上经过不少著名景点：与城市同龄的五月广场，高耸的方尖碑，宽阔的七月九日大道，赵维扬一边开车，一边介绍。盛苏苏第一次来布市，前面三天都在工作，这天是第一次没有工作压力的饱览风景。
　　盛苏苏：“我觉得这里更像欧洲，不像南美。”
　　赵维扬不屑：“这算是夸奖吗？欧洲该是什么样？南美又该是什么样？有人说布宜诺斯艾利斯是南美巴黎，照我说，这里的好处，巴黎才比不上。”
　　“所以你乐不思蜀，过年的时候有休假也不回国？” 盛苏苏才不在意赵维扬的态度，这个人时常的愤世嫉俗她一早习惯了。
　　“在这里多自在啊，天高任鸟飞。回国有什么好，单位上勾心斗角，回家老爸老妈催婚，走在路上还要吸雾霾。”赵维扬目视前方。
　　盛苏苏第一次觉得赵维扬的世界观有点道理，她见沿途房子愈来愈鲜艳多彩，问：“到了博卡区了？”
　　“嗯，快到吃饭的地方了，忍着点儿，别发脾气。”
　　“会不会不安全？”盛苏苏有点紧张。
　　“放心，我在这里待了这么久，哪条街能去哪条街不能去我清楚的，何况还带着你。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爸我妈你爸你妈都不会放过我的。”赵维扬笑。
　　五分钟之后，他们到了目的地。餐馆很小，里面只放着三四张桌子，一张桌子上三份餐具已经放好。一个年轻女子走了出来，眼睛明亮，身材高挑，曲线分明，巧克力色肌肤闪着健康的光彩。赵维扬迎上去，两人行了贴面礼，调笑了一阵子，姑娘又走了进去。
　　赵维扬引着盛苏苏和肖遥坐下，说：“老板娘进去端东西出来了，马上就有的吃。”
　　盛苏苏看着老板娘离去的袅娜背影，问赵维扬：“葡萄牙语也学会了？女朋友？”
　　“前女友，巴西人。”赵维扬不无得意。
　　“你在这里几年，女朋友数量超过发回国的稿子了吧？”盛苏苏讽刺他。
　　“哪有那么夸张，”赵维扬大笑，“不过女朋友家乡的地区范围可能倒真超过了我的报道对象所在地区范围。” 他向肖遥说：“听说你也常来这边出差，要不要我介绍几个本地妹子你认识？”
　　明知道赵维扬是开玩笑，盛苏苏还是忍不住看肖遥的反应。
　　肖遥淡淡微笑：“多谢好意，不过我语言能力不行，不用了。”
　　老板娘把早餐端了过来，咖啡，甜牛奶，橙汁，牛角面包，奶酪，炒鸡蛋和水果盘。菜色很简单，但果真美味。咖啡香浓，橙汁清甜，牛角面包做成领结形状，金黄香酥，盛苏苏赞不绝口。
　　“你这样嘴刁的人也说好，看来是真的好了。”赵维扬作长舒一口气状。
　　盛苏苏用叉子挑一颗草莓端详后啊呜一口吃掉，细细咀嚼，待滋味经过上颚舌面流进食管后说：“好久没有吃过这么新鲜多汁的草莓了。”
　　肖遥看着她笑：“我今天才明白，这么多天来你有多辛苦，我有点虐待了员工的感觉。”
　　盛苏苏道：“我也总算明白，你们公司为什么女员工这么少了，像我这样不以性别为借口，咬牙坚持也要达到你高标准的女性可能真的不多。”
　　赵维扬靠在椅背上，向盛苏苏举起杯子：“向你这个主动放弃天使权利为争取性别平等做出贡献的杰出女性表示敬意。”
　　盛苏苏欣然接受赵维扬的赞赏，更瞥见身边肖遥脸上的微笑，将自己杯子里的橙汁一饮而尽。
　　早餐完毕之后，三人向老板娘道谢，肖遥提出付账单，赵维扬也没有多客气。盛苏苏问他：“接着我们去哪儿？”
　　“我觉得带你们去市里拍到此一游照太没意思了，所以安排了你们去阿根廷最著名景点，你从前说很向往的......”赵维扬故意停住。
　　“伊瓜苏瀑布？”盛苏苏说完又觉得不对，“那也太远了吧，我们后天就要离开阿根廷，除非我们能飞，不然根本来不及。”
　　赵维扬逗他：“是谁以前学了篇关于伊瓜苏瀑布的课文，就嚷嚷着要去那里看彩虹看蝴蝶来着？”
　　盛苏苏小声的：“小时候不懂得人世间有这么多不得已啊。”
　　赵维扬扮酷：“本人三个月前刚拿到飞行执照，真的可以带你飞过去。我都安排好了，现在出发，下午到，玩到晚上，再飞回来。”
　　盛苏苏双眼放光，心驰神往，但转念想到自己目前算是出差途中，有公务在身，因此望向肖遥求批准。
　　肖遥对她点点头：“伊瓜苏瀑布我也想去很久了，一直没有机会。”
　　于是，下午两点多，一行三人来到了世界上最大的瀑布群落上空。飞机沿伊瓜苏河自下游往上飞行，盛苏苏看到几百道黄白相间的水练飞流直下，浩浩汤汤，声势巨大。六个多小时的飞行中，不知道是因为天气状况不佳，乱流丛生；还是因为赵维扬新手上路，驾驶技术欠佳，盛苏苏只觉得一路颠簸，头晕目眩，强忍着才没把早饭吐出来。当下目睹瀑布的壮观景象，才觉得不虚此行，飞行的种种不适都是值得的。
　　“彩虹！”盛苏苏见一道彩虹横跨马蹄形的峡湾之上，惊喜交加。两位男士为她的欢乐情绪所感染，也是满脸笑容。
　　由飞机转汽车，三人来到瀑布所在的公园。正要上到通往魔鬼咽喉的步道时，赵维扬的手机响了。
　　接起来说了几句，他的脸色凝重：“突发事件，华人超市附近发生枪击抢劫事件，社里要求我立刻回去。”
　　盛苏苏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肖遥镇定些，问道：“没有人伤亡吧？”
　　“目前消息是没有。我如果回去的话，你们怎么办？”赵维扬满怀歉意看着盛苏苏。
　　“我们有办法的，你放心吧。”盛苏苏带着不确定，看肖遥。
　　“放心吧，有我在，会把盛苏苏安全带回去的。你还是飞回去？”肖遥问赵维扬。
　　“嗯。真不好意思，这趟不能再陪你们了。”赵维扬向盛苏苏张开手臂，“临别的拥抱？”
　　盛苏苏抱住他，拍拍他后背：“工作要紧，回去的路上小心。明年过年记得回家。”
　　赵维扬给了她一个灿烂的微笑，匆匆离去。
　　

☆、第七章

　　“这家伙这么一走，我才相信他真的是在这里工作的，不然总觉得他成天就吃喝玩乐了。”盛苏苏向着赵维扬远去的背景，对肖遥说。
　　“每个人向你展示的都只有他整个人生的某一侧面，我想你恰好只看到他玩世不恭的那一面罢了。”肖遥回答。
　　“那你有多少面没有让我看到呢？”盛苏苏很想问肖遥，但是没胆子，所以只是暗暗想想而已。
　　“你和赵维扬小时候就认识？”肖遥问他。
　　“是啊，我妈妈和他妈妈是一个学校的老师，一个教语文，一个教数学，常年搭档。所以我和他也从小一起玩，小学中学都是一起上的。后来大学选学校专业，他说不知道自己喜欢，所以我填什么志愿，他就填什么，我们两个就一起考到了N大学西班牙语了。”盛苏苏看一眼肖遥，见他在听，继续说道：“他比我小几个月，小时候个子又小，总是跟在我后面，我经常觉得他烦。谁知道这家伙进了大学之后完全变了样子，大一一年长高了好多，又特别会玩，你知道啊，在我们外院那种男女比例失调的地方，他很受欢迎的，一下子变成干什么都是他带着我了。我当时的心理落差真是很大啊。大学毕业之后，他又是因为性别优势，进了中央媒体，过了段时间就被派驻阿根廷了，每天在朋友圈发些吃喝玩乐的照片，我们同学都说国家用人眼光有严重问题，简直就是发工资给他长期海外度假啊。” 说完了，她又偷偷瞄肖遥，见他没有不耐烦，这才放心。
　　“青梅竹马长大的感情是不一样，能看得出来你们两个特别要好。”肖遥听完评论，语速很慢，若有所思。
　　“我跟他不是青梅竹马。”盛苏苏立刻反驳，“我跟他出了大一的时候约会过一次发现不行之后，一点暧昧都没有，你也听他说了，他交过的女朋友遍布南美，那么乱七八糟的，我才不屑跟他为伍。”
　　肖遥笑：“是我用词不当。我的意思是你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很好，互相了解互相信任。虽然平时互损，但是有事发生的时候还是会照应对方。”
　　“你是在说我和赵维扬吗？还是想到了其他什么人？”盛苏苏疑惑，肖遥却没有回答。
　　公园里最靠近瀑布的观景台位于瀑布间的圣马丁岛上，这一天水位太高，观景台不巧地关闭了。盛苏苏自我安慰道：“人生不如意事十常□□，我们已经在高处看过整个瀑布的庐山真面目了，不能强求太多。”
　　肖遥闻言多看了她一眼：“小姑娘，没想到你看得这么通透。”
　　或许是自己被伊瓜苏瀑布超现实的景观迷惑，或者是因为肖遥不在工作状态特别放松，盛苏苏觉得这天的肖遥没有了从前的距离感，特别容易相处。她说话也大胆起来：“师兄，不要倚老卖老了，你比我也没大几岁吧？”
　　“我比你高四级，大五岁。据说三岁一个代沟，我们差了快两代人了。”肖遥笑。
　　“你太夸张了。”盛苏苏在心里算了一下肖遥的年纪，默默记下。
　　肖遥看着地图上的高低两条步道，问：“高的可以经过著名的魔鬼咽喉，俯瞰瀑布，低的是从瀑布下穿行而过的。你想走哪一条？”
　　“两条都走行不行？”盛苏苏贪心。
　　“也可以，不过我们的时间不多，那样的话就得走得快一点。你体力行不行？”
　　“哦，那与其匆忙赶路，不如慢慢地一路看风景。”盛苏苏看着肖遥，“走高的那条好不好？”
　　肖遥眼里现出犹豫之色，不过只是一闪而过，他点点头：“嗯，我们也没有防水外套，走高的步道比较适合。”
　　时间是三月末，南半球的夏末，天气仍然酷热。瀑布边上比其他地方凉快一点，但湿度很高，盛苏苏一身短衣短袖，但还是觉得闷热难当。肖遥递给她一块手帕：“擦擦汗。”
　　盛苏苏惊得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师兄，你居然随身带手帕？”这是什么年代了，还有人不用纸巾用手帕的？
　　肖遥见怪不怪：“用手帕环保啊。”
　　“你觉悟这么高，我真是太佩服你了，师兄。”盛苏苏一口一个师兄，敬佩之情快要漫溢出胸腔。
　　“开玩笑的。其实是因为小时候家里穷，买不起纸巾。习惯了手帕，就一直用着。不过手帕环保是真的。”见盛苏苏仍然拿着手帕出神，肖遥又说：“这块没用过，干净的，别嫌弃。”
　　盛苏苏闻言醒过神来，忙解释：“不是不是，我是在研究边角上有没有绣着名字什么的。”
　　肖遥笑：“我哪有那么讲究，都跟你说了，小时候家里穷才会有用手帕的习惯。”
　　“你家在哪里啊？父母做什么的？”盛苏苏见肖遥连说了两遍小时候家境欠佳，但是云淡风轻的，想来他应该不在意自己发问。
　　肖遥并没有回答，而是停住了脚步。盛苏苏以为是自己多嘴发问冒犯了他，可是随着肖遥侧脸看去的方向，她也停了下来。
　　双道彩虹，两座完完整整的七彩桥一样，横跨在魔鬼咽喉上方，里面一道外红内紫，明亮清晰，外面一道稍显暗淡，色彩排列刚好相反。绚丽的颜色映衬着飞溅的瀑布，动人之极。“原来真的有双道彩虹这样的景色啊。”盛苏苏感叹。
　　“是，我也第一次亲眼看到。”肖遥显然也被震撼了。
　　“我有个朋友以前跟我科普过，说里面那层叫做虹......”
　　“外面一层叫做霓。”肖遥接过话头。
　　两人相视，目光里都有小小讶异，之后便都是一笑，不再说话，静静观景。
　　仿佛过了很久，盛苏苏问：“师兄，你相信看到双道彩虹会有好运吗？”
　　“不信。不过你如果相信，就赶紧许个愿。”
　　“我也不信。不过就是阳光在水滴中多反射了一次，彩色光波多了一道而已。本来光线就在折射反射中多损失了一点了，怎么能承受得了我的心愿呢？”盛苏苏答。
　　“光从外表来说，真看不出你这么理性。”肖遥眼里有掩饰不住的欣赏。
　　“那我看起来应该是什么样的？”盛苏苏抓住机会追问。
　　“嗯，”肖遥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措辞，“差不多就是会伤春悲秋，相信星座那种吧。”
　　“所以以貌取人是很不对的。”盛苏苏非常得意，转念又问：“师兄，如果真的能许愿，你会许什么愿呢？”
　　肖遥沉默不语，盛苏苏自觉问题越界，于是赶紧打岔：“如果真能许愿，我就要七色花，这样彩虹消失的时候，许愿的机会还在，哈哈哈哈。”
　　肖遥也笑：“小姑娘不能太贪心。”
　　一路上看到不少蝴蝶，而且品种各异。盛苏苏起初只是惊艳于蝴蝶们的美貌，肖遥可能见她喜欢，便开始向她沿路解说，从蝴蝶一生的变态过程讲到各种蝴蝶的食物习性，再到蛾子与蝴蝶的几大区别。
　　盛苏苏听得认真，忍不住发问：“师兄，你大学学天文的，现在做国贸，怎么会知道这么些关于蝴蝶的知识？”
　　“哦，就是有本睡前读物正好看到。我是不是太卖弄了？惭愧惭愧。”肖遥刚才几乎有点眉飞色舞，此时脸上又渐渐紧绷起来。
　　盛苏苏望着他笑：“没有，我喜欢听你讲。你这样让我想到以前大学时候bbs上认识的一个网友，他也是知道很多动植物的奇闻逸事，经常讲给我听。”
　　“哦？”肖遥扬了扬眉毛，正要说话，盛苏苏却看见身旁树枝上两只凤尾蝶一上一下连体婴一般，连人经过也不分开，双□□到旁边枝桠上去了。她好奇地问肖遥：“那两只蝴蝶怎么回事？”
　　有问必答的肖遥这次却没有说话，盛苏苏没有发现他的异样，继续追问。
　　肖遥只好看着两只痴缠的蝴蝶告诉盛苏苏：“这是红斑凤蝶，雌性红斑凤蝶一生只□□一次，最长可以持续二十四个小时，被打扰的时候也不能中断，雄性会收起翅膀让雌性蝴蝶带着他转移。”
　　盛苏苏听得有趣，顾不上害羞，问道：“之后呢？”
　　“之后就继续，□□完成之后，工作就都是雌蝴蝶的了，她们就会寻找适宜的地方产卵，一般一只蝴蝶产卵一百个左右。”
　　“雄蝴蝶呢？”
　　“他们会休息一下，然后寻找下一个适合的□□对象。”
　　“太不公平了。”
　　“这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肖遥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脸上露出笑意，“那只是蝴蝶，不是人类。”
　　“笑什么笑？女性含辛茹苦生儿育女，男性贡献了精子之后就觉得万事大吉。我们人类不是好多也这样吗？你十有八九也这么想吧？”盛苏苏把不满转移到人类男性身上。
　　“我不知道别人，但是我真没这么想过。”肖遥大概是觉得冤枉，忍不住辩解。
　　“说了可不算，要看你到时候怎么做了。”盛苏苏话出了口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些什么，一下子满脸通红。过了一会儿，她忍不住又瞟一眼肖遥，对方却已经一脸若无其事。盛苏苏不知道是该恨自己不够淡定，还是该怪瀑布太过美丽，让她如此放飞自己。
　　又走了一阵子，瀑布的轰鸣声越来越大，两个人尽管近在咫尺，交谈的时候也需要大声说话才能互相听见。一路上行时，坡不算陡，步道的阶梯也维护得很好，盛苏苏先前还担心自己长期不锻炼会体力不支，现在算是放下心来。她几乎是一路蹦蹦跳跳，沿着步道很快走到顶端，一边是伊瓜苏河，虽然水流湍急，但相对平缓；而另一侧就是大道瀑布，汹涌而下，飞泻千里，如同千军万马经过，震耳欲聋。流水在悬崖上撞击，腾起大团水雾，在峡谷间弥散开来，盛苏苏一时间恍若置身于非人间。她完全被大瀑布的气势震住了，靠着栏杆，探身向外，摆了个pose，对着肖遥喊：“师兄，给我拍张照吧。”
　　肖遥没有回答，盛苏苏这才注意到他脸色发白，整个人僵在那里。她一下子慌了，跑到肖遥身边：“你怎么啦？”
　　见肖遥仍然没有回答，盛苏苏情急之下握住他的手：“你说话，别吓我。”
　　盛苏苏感觉到肖遥紧紧地攥住她的手，喘息急促，但他显然在努力深呼吸，几秒钟之后吐出几个字：“我恐高。”
　　盛苏苏来不及多想，另一只手也扶上肖遥的胳膊：“拉着我的手，看前面，我们慢慢走过去。”
　　肖遥深吸了口气，试探着迈了一步，踩实，又是一步……盛苏苏随着他一点一点往前走，紧张得几乎不能呼吸。上来的时候轻轻松松，好似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而此时下坡却道阻且长，用尽浑身气力。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下到平地，看着肖遥逐渐步履如常，盛苏苏长舒了一口气，扶他在一块石头上坐下，从他背包里拿出瓶水，拧开递了过去。
　　肖遥接过来，一口一口地喝完整瓶水，把瓶盖拧上，紧握着瓶子，半天没有说话。
　　盛苏苏看着他因为用力而发白的指甲和关节，一时间莫名地心疼，正要开口安慰，听得肖遥清了清嗓子，然后说：“对不起，败了你的游兴，连照片都没拍成。我本来以为我已经没事了。”
　　恐高？电梯，飞机，高层建筑，他们不都一起经历过吗？怎么会突然恐高？盛苏苏心里有无数的问号。然而，她看到肖遥那双一向镇定自若的眼睛里此时充满了茫然无助，她一下子什么也不想问了。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恐惧，像我就怕猫怕狗怕一切小动物。刚才遇上的蝴蝶虽然美丽，但都会让我紧张。”盛苏苏在肖遥身边坐下，把导览图递给他：“师兄，我又饿又累，你快点研究一下，定个下一步行动计划吧。”
　　肖遥闻言，仔细看起导览图来。他们面前有两个选择，一是在附近的伊瓜苏镇上住一晚，第二天早晨租车回布市；第二就是去镇上租车，连夜开回去。肖遥问盛苏苏意见，盛苏苏想起来自己只有个随身小包，本来没想到要在外过夜的，换洗衣服洗漱包之类的什么也没带，没有牙刷没有毛巾，身上衣服又是汗又是水，洗完澡没有干净衣服换肯定很难受，一时想到自己连睡衣也没有，这酒店的床单被套也不知道干不干净，便想说马上回去。转念想到先前肖遥恐惧茫然的眼睛，又不放心他这样的精神状态开夜路回去。
　　“我考到驾照后从来没有开过车，你一个人开十几个小时行不行？”她问肖遥。
　　“这里不比国内，地广人稀，我小心一点，应该没有问题。”肖遥的脸色已经恢复正常。
　　于是二人搭了公共汽车往伊瓜苏镇上去。到了之后在路边看到家餐馆还算体面，肖遥嘱咐盛苏苏进去点个外卖，自己则动身去按图索骥找租车公司。盛苏苏不知道肖遥口味，想要问时肖遥已经远去，只好估摸着随便点了几样方便在车上用手拿着吃的菜。之后去洗手间略略整理了一下仪容之后便坐在柜台上发呆。来阿根廷几天，盛苏苏已经习惯了点菜后到上菜之间漫长的等待，过去几天，这样等待的时候，她需要忍着饥肠辘辘打起精神，为冈萨雷斯一行人和肖遥之间架起沟通渠道；而这一天她格外珍惜这段可以独处思考的时光：她和肖遥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起了微妙的变化，如果说之前对着肖遥她只需要谨慎小心，只谈公事保持距离就好，现在的相处则让她难以把握分寸，肖遥对她来说不再是那个带着闲人回避标注牌的上司，而是比她大不了几岁，外表英俊谈吐举止都有吸引力的年轻男子。更有恐高这个尴尬而让人迷惑的问题隔在他们中间，让她不知该一会儿十几个小时的车程里应该和他如何相处。思来想去间，菜居然已经好了。她道了谢，想了想，又要了两大杯冰咖啡。阿根廷的意大利裔移民众多，多数餐馆里的咖啡都香浓可口。开一夜的车，肖遥应该会需要。
　　咖啡刚刚做好，盛苏苏就看到肖遥推门进来。他们运气不错，肖遥租到了镇上车行里最后一辆车。两人上车坐好，肖遥拿起咖啡喝了一口之后放下，把刚从车行拿的地图交给盛苏苏：“我刚才大概研究了一下，基本路线清楚了，但是出镇子的时候有些小路还要你帮忙看着，拜托学妹了。”
　　肖遥第一次这么称呼盛苏苏，她的脸一下子红了。偷瞄一眼肖遥，他正专心开车看路，还好。盛苏苏吐了吐舌头，打开饭盒，开始大嚼汉堡。
　　

☆、第八章

　　盛苏苏吃完自己那份晚饭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出伊瓜苏镇甚远。车窗外公路两侧已不堪任何人工建筑，只剩下郁郁葱葱的草木。太阳渐渐落了下去，西风残照，草色烟光，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一辆车，两个人。
　　盛苏苏拿出一个三明治递给肖遥：“师兄，吃点东西吧？”
　　肖遥接过来，大口吃完，伸手去拿咖啡。盛苏苏也正打算取了咖啡递给他，两人指尖相触，盛苏苏的心中一悸，急忙缩回了手。
　　肖遥啜了一大口咖啡，放回原处，眼光扫过盛苏苏：“我还没有谢你，刚才在瀑布上，如果不是你，我未必下得来。”
　　盛苏苏没想到他开口提及这件事，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过了很久，肖遥没有说话。盛苏苏忍不住开口问：“你怎么会恐高？我们一起被困过电梯，走过楼梯，在有落地玻璃窗的高楼里开过会，从中国到这里，一路坐飞机，就连赵维扬那架摇摇晃晃的小飞机上，你都没有事，为什么在步道上会突然紧张成那样？”
　　肖遥目视前方：“我十几岁的时候有一次在家附近的公路上目睹了一起车祸，当时那辆车失控，翻出护栏，掉到公路下面的河里去了。” 停了几秒，他又说：“车里的乘客，只有一个孩子幸免于难......”
　　盛苏苏恍然大悟：“所以护栏和水流勾起了你的心理阴影是吧？”
　　肖遥没有说话，盛苏苏一直扭着头看他，见到他点了点头，就宽慰他说：“其实这挺正常的，很多人都有各种各样的心理创伤。我小时候被狗追过，就一直怕狗，看到狗就忍不住尖叫。赵维扬小时候掉进过厕所的蹲坑，所以现在只用坐式马桶，好笑吧？刘嘉鱼更夸张，她小时候看过本侦探小说，里面有用蝴蝶杀人的情节，所以她害怕蝴蝶，不光怕活的蝴蝶，连蝴蝶的图片都不敢看，傻吧？”
　　肖遥抿抿嘴唇，郑重地说：“盛苏苏，真的谢谢你。”
　　“谢什么呀，别客气了。”盛苏苏脸红。低下头，她见餐盒里还有些薯条，拿出一根来咬了一小口，慢慢咀嚼。
　　肖遥笑一笑，也伸手拿了两根，放进嘴里。他吃完了问盛苏苏：“你以前出过国吗？”
　　“跟我爸妈去过新马泰，热死了，一点也不好玩。”
　　“不喜欢出门？”
　　“不喜欢，还是待在家里好。”
　　“为什么？”
　　“家里什么都有啊，样样都是自己的，用起来合心趁手。又干干净净的，不用担心公共场所那么多细菌。”
　　“所以到这么远来出差还自带床单被套？”
　　“是啊，酒店的东西那么多人用，谁知道上面都有些什么啊。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清洁的，还是用自己的放心。”
　　“你说得好像有道理。不过这样一来，就要多带很多行李了。”
　　“是啊，”盛苏苏苦恼地说：“我这次出来之前打包行李的时候，花了好大功夫，才筛选出来现在带的这些。”
　　“包括抱枕和小玩偶？”
　　“你说安心和欢欢啊？”
　　“啊？”肖遥过了几秒反应过来：“是的，就是他们。”大概觉得这样的对话太没有营养，他又问道：“那你带常用药和急救包没有？”
　　“啊？那倒没想过。”盛苏苏坦白。
　　肖遥叹口气：“你筛选行李的标准的确有异于常人。”
　　“其实我本来还想要不要带上咖啡机和煮蛋器的，反正阿根廷的电流电压和插座跟国内一样的嘛。但是箱子里实在放不下了。要是早知道这次这么需要咖啡，我一定带上咖啡机了。”
　　“你这会儿是在向领导反映工作强度太大吗？”
　　“不是，我就是向自家师兄讲述一下差旅的艰苦，求安慰而已。” 
　　“原来如此。我看你一路上行李都是自己提，工作集合从来不迟到，对女孩子来说，真的很不容易。”
　　“多谢老板对我工作的肯定，如果不加后半句会更好。”
　　“怎么说？”
　　“性别平等啊，我从来不因为自己的女性性别降低对自己的要求，希望你也不要，因为那样就是等于歧视。”
　　肖遥叹口气：“我接受你的批评。你的观点让我想到另外一个朋友。”
　　“另外一个朋友？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算是朋友了？”盛苏苏抓住机会。
　　肖遥脸色温柔：“你说呢？我们早就是朋友了不是？公司里别的同事都叫我肖总，只有你总是叫师兄。”
　　盛苏苏心头甜蜜，上弯着嘴角问：“好，我不打岔，你继续说你那个朋友。”
　　于是肖遥继续：“在n大的时候，我们天文系最后一年会去钟山上的天文台作观测，时间肯定都是在夜里。因为光污染严重，所以有时候为了一个数据，往往大家要连续熬夜。有人就抱怨，说老师们把女生当男生使，把男生当牲口使。本来很平常的一句话，我这个朋友听了就很不高兴，说如果男生可以当牲口使，女生也可以；这样的说法本质上是主张男女能力有高下之分，否定了女性有像男性一样努力的潜力和权利。”
　　“说得简直太对了。”盛苏苏点头同意，忽然心念一动，“你这个朋友是女生吧？”
　　“是的，比我低一级，他们班上唯一的女生。”
　　盛苏苏的兴奋之情一下子不见了，她想起来刘嘉鱼婚礼上听唐颖讲的那个肖遥护花的狗血故事，试探着问：“她是不是姓陶啊？”
　　“对啊，你怎么知道？”肖遥好奇。
　　“我听同学提过。”盛苏苏努力抛开心中酸涩，转了个话题：“师兄，你平时不上班的时候有些什么爱好？”
　　“爱好？”肖遥想了想，“我每天跑步，周末会去健身房，睡前读书。”
　　“你喜欢的东西这么健康向上啊？真是正能量啊。”
　　“也谈不上喜欢，只是觉得跑步健身保持身体健康，读书充实心灵。这些都算是应该要去做的事情。你呢，你平时有时间都做些什么？”
　　“呃......”盛苏苏迟疑，“说了你不能笑我。”
　　肖遥饶有兴味地看一眼盛苏苏：“你说。”
　　“平时下班回家会给自己做点好吃的，边吃边看美剧。吃完了有时候会在家里做点小手工装饰一下房间，多半时候就刷会儿手机睡觉，偶尔看书。周末早晨要赖床，中午起床之后或者跟朋友出去逛逛。”
　　“盛世之下的悠闲生活，心向往之。”肖遥笑。
　　“言不由衷。”盛苏苏佯怒。
　　“真的。”肖遥看着盛苏苏的眼睛，幽黑深沉的眸光让她迷惑。
　　“就是混日子嘛，你想要的话还不是垂手可得？”盛苏苏道。
　　“每个人都向往你那样单纯美好的生活，但是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那样去享受。”肖遥的话让盛苏苏觉得他答非所问。
　　车行到了一个镇子上，车流变多，路边也有行人。不再有之前密苏内斯省内市镇内典型的红土泥路，整个镇上房屋稠密，虽已不复当年的热闹，但宽阔整饬的街道和完备的路牌标示都能让人推想出这里从前的繁荣景象。肖遥降低车速，盛苏苏认真看着沿途的路牌和商店招牌。
　　“师兄，能不能停下来休息一下？”盛苏苏小声问。
　　“没关系，我不累。”肖遥说完反应过来，“哦，好，前面好像有个加油站，正好我去加个油。”
　　盛苏苏出洗手间的时候碰上肖遥已经加完油，也去用洗手间。盛苏苏有点不好意思，没话找话：“师兄，要不要帮你买咖啡？”
　　“我一会儿自己去买就好。钥匙给你，上车去等我吧，外面热。”
　　“好。”盛苏苏嘴巴上应着，眼睛看到小店柜台上挂着的一条暗银色项链，心形链坠，上面细细的笔触刻着一行极小的字：“No pido mucho, solo una vida a tu lado.” 盛苏苏把链子拿起来，一下子挪不开步子。
　　肖遥走过来问她：“喜欢吗？”
　　盛苏苏点点头，低头去随身小包里翻钱包。
　　肖遥却说：“我来吧，正好也要买咖啡。”
　　“那怎么好意思，”盛苏苏推辞。
　　“只是个小玩意儿而已，难得你喜欢，就当我的谢礼吧。”
　　肖遥应该是看不懂链坠上的字的，但是盛苏苏心里有种隐秘的幸福感涌起，不再推辞，拿起链子自己戴上。
　　“现在上车去等我吧。”肖遥看着她，目光温柔。
　　盛苏苏在车里等了一会儿，见肖遥一手捧着杯咖啡，另一只手上拎着个袋子。上了车，肖遥把袋子递给她：“给你的。”
　　盛苏苏打开袋子一瞧，里面一瓶甜牛奶，一个餐盒。
　　“你把我当小孩呢？自己买咖啡，给我买甜牛奶？”她打开餐盒，里面是两块小点心，认出来是阿根廷特产甜点Vigilante，一层奶酪加一层木梨膏的独特搭配。
　　“你本来就是小孩儿啊。尝尝看，喜不喜欢。”肖遥边说边启动车子，“虽说是礼轻情意重，但是刚才那条项链实在不足以表达我的感激，就又给你买了点儿吃的。”
　　盛苏苏咬了小小一口，酸酸甜甜的木梨膏配上浓郁的奶酪香，入口即化，很是美味。“好吃，谢谢师兄。”甜甜的滋味从味蕾开始弥漫，一直散到心底。
　　盛苏苏偷偷瞄一眼肖遥，他双手搭在方向盘上，从眉骨到鼻梁到下巴，侧面轮廓美好得让她移不开目光。肖遥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也转脸过来看她，两人目光相接。盛苏苏害羞得赶紧低下头去，又咬了一口点心。
　　肖遥清了清嗓子：“好吃你就多吃点，下次看到了再给你买。”
　　剩下一块，盛苏苏决意不再吃：“还有一块给你。”
　　肖遥摇头：“不用了，你吃吧。”
　　盛苏苏不依不饶，把餐盒递到肖遥手边：“适当补充糖分，有利于更好的集中注意力。”
　　肖遥无奈，用手拈了，放进嘴里。
　　盛苏苏满意地笑了：“和人分享食物，美味会加倍。”
　　

☆、第九章

　　从伊瓜苏瀑布到布宜诺斯艾利斯，车程实在太过漫长，从日头偏西到满天星斗，终点似乎遥不可及。随着车行摇晃的节奏，盛苏苏不知不觉睡着了。醒来的时候鼻端闻到汽油的味道，才意识到他们又停在一个加油站，肖遥正在车外加油。看看表，凌晨两点。她解开安全带，下了车，夏天的夜晚比白天舒服太多，空气清爽，静悄悄的小镇已经入梦。
　　手持油枪的肖遥见她下车，笑问：“醒了？”
　　盛苏苏伸个懒腰，走到他身边：“嗯。还有多远才到啊？”
　　“还有四百多公里，夜里没什么人，可以开得快一点，再有四五个小时就能到了。”
　　盛苏苏抬头看肖遥，他的声音有一点沙哑，镜片后的眼睛里有血丝，下巴上有青青的胡茬冒了出来，她几乎想伸手去感觉一下是不是扎人。油枪里咔嗒两声打破了她的冥想，油已加满，肖遥放好油枪，拧上汽车油箱的盖子，对她说：“上车吧，我们继续走。”
　　盛苏苏没有移动脚步，她起了要照顾眼前这个人的想法。“我来开吧，你休息一下。”
　　“你开？行不行？”肖遥犹疑。
　　“我在国内有驾照，半年前新考的，在国内也开过几次，我开慢点，不会有问题的。” 
　　“还是我开吧，有咖啡，我不累。”
　　“开车是需要高度集中注意力的活动，连续开车四小时应休息二十分钟以上，才能保证行车安全，像你这样开了□□个小时的，如果不休息一下，就是疲劳驾驶拿我们俩的生命安全开玩笑嘛。”
　　肖遥失笑：“你还跟我背上交规了？”
　　“师兄，让我换你开一会儿吧，你也说了夜里没什么人。我就开一个小时，你休息一下嘛。”盛苏苏不由自主地就带了几分撒娇的口气。
　　肖遥想了想，答应了，不过出发前还是再三嘱咐盛苏苏：“夜里视线不好，你千万要慢点，小心点。”
　　盛苏苏点头应承，起步的时候油门踩得猛了一点，转头瞥见副驾位置上坐着的肖遥虽然没有说话，但一脸严肃紧张，她吐吐舌头，扭转方向盘上了路。还好她在驾校学得认真，之后车行平稳，再没什么毛病可挑。上了高速之后，她更是不敢懈怠，聚精会神，直到身边响起均匀的呼吸声，她才发现，肖遥已经睡去，想来是累极了。
　　路上没有别的车。夜沉如水，车灯只能照亮前方小小的一段路，盛苏苏一路飞驰，听着身边人的呼吸声，有种莫问路在何方，惟愿执子之手，天长地久的想法在心里生出来。甜蜜里夹着未知和忐忑，没有人说话，没有任何事发生，但她就是觉得空气里满满都是暧昧的味道，心脏跳动的频率一下子升高，脸也烧红了。肖遥的头略动了动，可能脖子睡得不很舒服，她偷偷瞄一眼，还好，他还睡着；又提醒一下自己，专心开车，让他再多睡一会儿吧，就这样开到地老天荒也好。
　　肖遥的手机闹铃打断了盛苏苏的遐想。“你居然在车上睡觉还设闹钟？信不过我的车技？”盛苏苏抗议。
　　“睡一会儿就够了，怕你开车太辛苦。”肖遥解释。
　　“明明就是不放心......”盛苏苏嘟囔。
　　”确实有点不放心，你刚才车头连续晃了好几次，我本来想再闭一会儿眼睛的。”肖遥承认。
　　夜里开车，对盛苏苏这样的新手来说，真是有些累的，她不想逞强，但被人说破却多少有些不甘心。她转头向肖遥，本想翻个白眼，却看到他那双眼睛里满是温柔的笑意。
　　她惊喜交加，心中小鹿乱撞，赶紧靠边停了车。下了车打算跟肖遥换边时，无意间抬头，却看见空中璀璨一片，繁星满天。盛苏苏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夜空，黑暗却清澈，无数的星星闪烁，一道乳白色亮带横亘南北。盛苏苏心神俱醉，忍不住叫起来：“看，银河！”
　　肖遥已走到她身旁，与她一样，抬头望天，满脸欣喜。
　　“南十字座在哪里？” 盛苏苏望着正南方向。
　　“那边。”肖遥辨认了一会儿指给她看。
　　盛苏苏顺着肖遥手指的方向眼睛都瞪酸了，还是没认出来那四颗传说中的指路明星。肖遥又指点她找半人马座的alpha和beta星，说是靠着那两颗可以确定南十字座的方位。然而，盛苏苏还是什么都看不出来，充满了挫败感。
　　“看不到没关系，看那边两片星云，他指点着盛苏苏：“大小麦哲伦星云，也是只有南半球才能看到的。”
　　盛苏苏努力辨认：“就那两片云一样的东西？”
　　“是的。”肖遥点头，“你不是问我的爱好是什么吗？我最想要做的事情，就是走遍全世界去看星空。”
　　盛苏苏不再看星空，转脸凝视着肖遥。他正举头望天，脖子上的皮肤紧绷，勾勒出下颚上硬朗的曲线，而注视着星空的眉眼里又是一片清明。盛苏苏的用目光沿着他侧脸的曲线描摹，从额头到鼻尖，从嘴唇到下巴再到喉结，这个人就是她的白月光，光华四射笼住自己，让绚烂的星辉也黯然失色。
　　再长的旅途也有终点。回到布市的时候已是清晨，整个城市开始苏醒过来，引车卖浆之声渐起，将盛苏苏拉回了现实世界。和肖遥分头回了房间，梳洗一下就要赶去机场，盛苏苏有一点点失落，但更多的是对过去一夜共处的满足，她突然想感谢一下赵维扬，感谢他拉自己去看瀑布并且突然离去；而正在此时，赵维扬来了电话。
　　“你在哪里？”赵维扬的声音里也满是疲倦。
　　“刚刚回到布宜诺斯艾利斯。”
　　“你们怎么回来的？”
　　“开车啊。你那边怎么样？我刚才看到新闻了，枪战好像很激烈啊。”
　　电话那头的赵维扬忽然没有了声音，过了几秒钟，才又问：“你们两个连夜开车回来的？”
　　“是啊。”盛苏苏不自觉地脸上带了笑，“谢谢你带我们去瀑布。”
　　“不好意思啊，把你俩扔那里了，我这边实在是事发突然。”赵维扬表示歉疚。
　　“没关系，我们俩谁跟谁啊。你那边怎么样？这里是不是经常有枪击案啊，你要注意安全，没事别老往小巷子里跑。”盛苏苏关切。
　　“以前也没这么乱的，这一年经济越来越差，事情就越出越多，”赵维扬敷衍了盛苏苏，忽然问：“盛苏苏，你是得要好好感谢我啊，创造机会让你们孤男寡女相处，有没有发生点什么？”
　　“滚，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流氓啊。肖师兄可是君子。”
　　“肖师兄，叫这么亲热做什么？”赵维扬不以为然。
　　“我愿意，你管得着吗？”盛苏苏在赵维扬面前一向无所顾忌。
　　“我是管不着，但是可以提醒你妈给你准备嫁妆，提醒我妈准备红包啊。”
　　“你敢乱说，”盛苏苏恨不得把赵维扬从电话里揪出来揍一顿，“我跟他，纯属上下级关系，别的什么都没有。”
　　“盛苏苏，要说你对师兄没意思，我可不信，你那满心仰慕都摆在脸上，傻子都看得出来，何况是我？你要说你还没表白过，那我相信，你一向就是有贼心没贼胆的那种人。”
　　“你……”盛苏苏一时气结。
　　“我什么我？
　　“我可不像你，见一个爱一个，一点都受不起诱惑。”
　　“这你就不懂了。对待诱惑，最好的方式就是屈服。人生充满了诱惑，要一直被引诱屈从是需要很多勇气的，心理足够强大的人才敢坦然接受诱惑。”
　　“歪理，就你最会为自己的糜烂放纵找借口。”盛苏苏不以为然。
　　“这道理可不是我说的，是王尔德说的。你想想，你喜欢酒，但你敢不敢放开喝，喝到醉？不敢吧？还有，你那么爱吃甜点，你又有哪次放开吃，吃到自己心满意足了？没有。你从来总是控制自己，缺乏尽情享乐的勇气，因为到了一定的程度，你的心里就有根弦被触动，开始响警报说停止停止，生怕自己因此堕落，再也回不了头，为社会所不容。这世上大部分人都这样，缺少放手追逐，满足自己内心真实欲望的勇气。你爱的那个肖遥也不例外，一脸高冷禁欲样，其实不过就是用自控做借口，不敢面对真实的自己罢了。照我说啊，就是无胆鼠辈......”
　　“赵维扬，你好停止了啊，再说下去我跟你翻脸啊。”盛苏苏怒。
　　“你为了刚认识没几天的所谓师兄跟我翻脸？盛苏苏，你不至于见色忘友到这种程度吧？不过这样也好，你们两个性冷淡正好凑一对，我也不用发愁三十岁的时候要接管你了，终于可以自由自在交女朋友去啦。”
　　盛苏苏被他气得快要说不出话来：“拜托你，三十岁什么的都是你自说自话，我可从来没有答应过。至于女朋友，你什么时候断过交女朋友吗？” 
　　“好啦，盛苏苏，别真的生气啊，”赵维扬顿了顿，语气正经起来：“下一站去巴拉圭？那边治安不好，也没有阿根廷这么发达，你自己一切小心。喜欢就去追，你不说谁也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最坏可能就是被拒嘛，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知道了。我的事自己知道的，你少管我了。以前你说做记者的工作时间不定，经常要熬夜，我还不信，这次终于见识了。你一个人在这里，自己要注意身体。”盛苏苏说着说着想起来肖遥提到的青梅竹马感情好，发现自己跟赵维扬感情的确是不一样，从小一起长大的，可不就跟自家兄弟姐妹一样嘛，吵闹归吵闹，话说得再难听，心底里总是互相关心的。
　　跟赵维扬又瞎聊了几句，放下电话，盛苏苏给刘嘉鱼发了个消息，告诉她自己明天要离开阿根廷开始去南美其他国家商务考察了。本想多说两句肖遥，但实在不知道应该怎样定义她和肖遥之间的关系，毕竟她只明白了自己的心意，肖遥怎么想，她一点也不知道，深恨自己之前除了赵维扬之外，没有好好跟男生交往过。而赵维扬，他的行为特点显然对于了解肖遥来说一点参照性都没有。于是编辑了半天的消息还是删掉了，只说要刘嘉鱼等她回去好好犒劳她，自己这一趟可是累坏了。闲人刘嘉鱼很快回了消息：“商务考察不就是游山玩水嘛，我爸以前出国商务考察好多次，都跟参加吃喝购物旅行团似的。你好好享受吧，和肖帅哥一起。记得给我带旅游纪念品回来。”
　　盛苏苏将信将疑，心里暗自希望如刘嘉鱼所说。但是想到出发前肖遥给她开出的高额薪水，又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第十章

　　事实证明，盛苏苏自己的感觉是对的。去巴拉圭的飞机上，肖遥向她明确了他们这次考察的目的，是做一份对南美小国的医疗器械出口可行性报告。肖遥的要求是，这份报告不仅需要包括对产品需求类型，市场准入标准，价格接受范围，潜在客户数量的分析，而且要涵盖各国海关报关程序，主要码头的集装箱进出流程和效率，以及外汇市场规定和管制状况的基本了解。发达地区的这些相关数据，可能只需要网上调研就可以完成采集，但是到了南美，特别是南美最欠发达的国家，则需要亲自深入当地，和政府部门和商户直接接触之后才能获得。
　　肖遥说话的时候，盛苏苏专注地看，专注地听，那张脸仍然眉目清朗，轮廓明晰，声音依旧低沉温厚，令人沉醉；可是他整个人严肃而疏离，对她不假辞色，步道上的茫然无助和星空下的亲切温柔已经全都不见，消失之彻底让盛苏苏疑心那只是自己一厢情愿臆想出来的梦境。
　　之后几天的肖遥，拉着她马不停蹄地辗转奔走在南美大陆。从巴拉圭到波利维亚，再从秘鲁到厄瓜多尔，这些从前对盛苏苏来说只存在于地图和书本上的国家，此时都到眼前成了活生生的现实。这一番奔波下来，盛苏苏觉得自己也算是个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人了。出发之前自己死记硬背下来的那些地理历史文化背景知识，此时有些被充分运用，自己心满意足的同时，还得到了肖遥的赞许；有些被证明是不准确的，肖遥可不管她的知识来源如何，一个不满的眼神足以让她自责半天。盛苏苏晚上独处的时候不止一次暗恨自己不争气，怎么就会为另外一个人患得患失到这样的程度；然而只要一见到肖遥，便想要在他面前证明自己的工作能力，不愿意看他因为自己的表现皱眉头。
　　每到一地，他们总是租车自驾，因为肖遥认定这种方式自由性强，且让他们有机会了解当地的民生和治安状况。有对比才有发现，在玻利维亚的时候，盛苏苏第一次相信了阿根廷其实是个发达国家。玻利维亚的政府所在地拉巴斯，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国家首府。通过当地的华商协会，肖遥和盛苏苏与当地的贸易公司和医疗器械供应商进行了几次会谈，又争取机会拜访了包括海关在内的政府监管部门。盛苏苏对当地的高海拔又爱又恨。由于海拔高，气温比阿根廷低很多，困在一身正装里不至于太难受；但是走路稍一着急，就会开始气喘，还必须穿着半高跟鞋，一天下来，简直是种折磨，她后悔收行李的时候只想着要高挑好看，没有考虑到自己的实际需要。
　　一路走下来，实际工作的强度也是很大的，和阿根廷的英语高度普及化不同，这些国家的人民基本上只用西语，口音也很各有特色，肖遥几乎全部依赖她的翻译来与人交流。盛苏苏不仅要不停地适应不同地区的口音和用词，还要周旋于肖遥的技术流路线和当地人的闲适散漫风格之间，每天从早到晚七八个小时，她的精神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更可怕的是，晚上回酒店之后，肖遥要求她一起复核整理当天得到的数据，有的时候还要连夜拟就进口初步意向书以便第二天交给商户签字。除了跟客户吃饭之外，晚饭基本上都是一遍办公一遍啃三明治解决。盛苏苏起初还为每天都有跟肖遥相处的机会而兴奋，两个星期下来，她每天在回酒店的路上都暗自祈祷肖遥能放过她，让她好好冲个热水澡，早点上床睡觉。
　　到了厄瓜多尔的时候，盛苏苏对于他们工作的日程安排已经相当熟悉，想到接下来一天的繁重工作，她早晨起床就万般地不情愿，梳洗的时候对着镜子，总觉得自己这两个星期加速衰老了不少，黑眼圈明显，毛孔变粗，头发都比以前少了光泽。看着椅背上放着的长袖衬衫，想着外面一大早就有摄氏三十度的高温，实在不愿意换衣服出门。她拿起手机要跟刘嘉鱼抱怨，可酒店的无线网信号时断时续，一条消息半天也发不出去。盛苏苏扔下手机，扑倒在床上，抱着抱枕平安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过了一会儿，有人敲门，她知道是肖遥，只好心有不甘地抹抹眼泪去开门。门外的肖遥，白衬衫，黑长裤，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另一只手拎着公文包，神采奕奕的，见到盛苏苏便问：“可以出发了吗？意向书确定没有语法错误了吧？”
　　盛苏苏本来处在情绪崩溃的边缘，见他一来又只是问工作，独生女的脾气再也控制不住，一言不发往回走，坐回到自己床上。
　　经过这么些天来的相处，两人之间已不再如开始的拘谨，随便了不少。肖遥跟着盛苏苏走进房间，关上门，放下外套和公文包：“怎么了？”
　　盛苏苏不理他，把头深深埋在抱枕里。
　　肖遥走到她身边：“是不是太累了？
　　盛苏苏仍然不理他。
　　“你的上一任，我原先那个女翻译，”肖遥故意把“女”字咬得很重，“也是突然有这么一天就一言不发，递了封辞职信给我，没等我同意，也没交接工作，说走就走，不来上班了。你辞职信写好了吗？”
　　“谁说我要辞职？”盛苏苏把头抬起来。
　　“你不想辞职的话，现在是在干什么呢？”肖遥抬起手腕看表：“五分钟内不出发，我们就要迟到了。”
　　“迟到一会儿有什么关系，反正他们这里的人从来不准时，我们哪次不是等他们啊？”
　　“所以你就用这里人的标准要求自己？”肖遥的语气严肃起来，“还是你认为我对你的期望过高，没能因为你的性别照顾你很不应该？”
　　盛苏苏明知道肖遥是在故意激她，还是忍不住上了套：“谁要你照顾了？”
　　“那你在磨蹭什么？”
　　“我只是不想穿那么多衣服，外面热死了。”
　　“今天的会议没有那么正式，你可以随便一点，穿短袖。”肖遥趁机给她一个台阶下。
　　“那你还穿这么正式？”盛苏苏咬咬牙，“你出去，我换衣服。”
　　到底还是不愿意让肖遥看低，盛苏苏再次出现的时候衬衫扣子扣得整整齐齐，连西装外套都穿上了。肖遥一笑，似乎很满意。盛苏苏低着头，视而不见。
　　在冷气不足的会议室里待了一上午，又顶着酷暑跑了码头，傍晚的时候盛苏苏闷出了一身汗，像胶水一样粘着衣服，难受极了。看着身边的肖遥仍然是西装笔挺，一丝不苟，如果不是看到他鼻尖上沁出的汗珠，盛苏苏真怀疑他是不是个机器人。
　　晚饭的时候，他们照例边吃饭边看文件，肖遥吃完了手里的芭蕉片再去拿的时候，发现盘子里已经空了。他抬起头，看看对面盛苏苏鼓鼓的腮帮子，疑惑地问：“你现在这么能吃？我记得你刚来的时候吃得很少的。”
　　盛苏苏用力咽下口中食物：“工作压力太大会使人过量进食。而且这里吃的东西味道没法跟国内比，我只好加量来弥补。”说完这句，又喝一口汤。
　　“难道不是因为你现在没那么娇气，不挑食了？” 肖遥挑挑眉毛。
　　“我要是早知道这份工作这么辛苦，当初一定不会跟你签工作协议。我还不如回家啃老呢。”盛苏苏嘟囔。
　　“那你应该感谢领导给你这样锻炼的机会，让你更加成熟坚强。”
　　盛苏苏翻翻白眼，懒得理他。她发现自己是个很实际的人，又饿又累的时候，即便是在肖遥面前，也能做到既完全无视美色，又不顾形象，满心只想着多抢到点吃的，安慰自己的辘辘饥肠。吃完手里的芭蕉片，盛苏苏去查看了整个外卖袋子，发现的确都被自己吃光了之后，不甚满足地喝完最后一口可乐，站起身来：“好了，吃完了。”
　　“吃完了继续干活。”
　　“黑心资本家代理人，残酷压榨工人的剩余价值。”
　　“我们是国企，你这是为国效力。”
　　“切，还不是为了你自己的分红才拉着我？”盛苏苏嘴上抗议，却还是老实坐下来继续看文件。
　　肖遥从公文包后面拉出一个纸袋子，推到盛苏苏面前。
　　“什么？”盛苏苏头也不抬。
　　“餐后甜点。”
　　盛苏苏立刻满眼放光，肖遥却又把袋子挪开：“工作完成才给吃。”
　　“你让我先看看是什么。”
　　“不行。”
　　“就看一眼。”盛苏苏就差摇尾乞怜了。
　　肖遥点点头。
　　盛苏苏打开袋子，看到透明餐盒。“quesillo！”盛苏苏欢呼，“先吃一口。”
　　“等你改完手上那段。”
　　“师兄……”盛苏苏拖长尾音，双手托腮，睁圆眼睛，巴巴地看着肖遥。
　　“好吧好吧，今天就此为止吧，剩下的明天再改好了。”
　　盛苏苏一跃而起，拎起袋子：“那我带回去吃了，师兄晚安。”
　　“有我一半呢，我晚饭还没吃饱。”肖遥对着盛苏苏背影叫。
　　“那我可不管了，这些都是我的。”盛苏苏往外走。
　　手里提着甜点的盛苏苏已经在脑子里描绘起一会儿回到自己房间的情景：痛痛快快洗个热水澡，换上最爱的粉色小花睡衣，便携熏香炉里滴上几滴薰衣草精油，笔记本里找出bossa nova放出来当背景音乐，拿出自己的甜点专用小调羹，一勺一勺慢慢品。她要把所有的工作和文件都放在一边，专心致志地吃，享受一下久违的宁静和幸福。天知道她有多想念在国内的父母，想念自己的狐朋狗友，想念在n城的闲适生活，甚至还连自己长年抱怨的堵车和污染的空气都让让她向往。
　　刚走了两步，盛苏苏听到有卡车经过似的的巨大声响，接着就是一阵眩晕袭来。她疑惑地停住脚步，回头问肖遥：“我刚才觉得晕了一下，不会是加班加太狠了吧？” 
　　肖遥也已经站了起来：“可能是地震，我们赶紧下楼。”
　　话音未落，房间里的灯闪了两下，灭了。接着房子开始晃，肖遥大叫：“蹲下！”他几步冲到盛苏苏身边，环住住她的肩膀两人一起靠着床边蹲下，整个身体覆住她。而盛苏苏摸到一个枕头，顺手拿起来遮到肖遥头上。整座楼摇晃了一下，两下，三下，不过是短短几秒间的事，感觉起来却无比漫长。盛苏苏惊惶不已，抬眼看肖遥，想要寻找一个安慰。肖遥却正好也看向她，他的目光平静镇定，手轻轻拂过盛苏苏的头发，低声说：“别害怕，有我在呢。”
　　黑暗中盛苏苏蜷在肖遥怀里，听着周围玻璃碎裂声，钝物撞击声，以及四面八方传来的尖叫声。这样的纷乱混沌中，她躲在肖遥的怀里，有种奇特的遁世感，她感受着他的体温，她的耳边是他的呼吸，她的背紧贴着他的胸口，感觉到那颗心脏和自己的一样，也在剧烈地跳动。盛苏苏整个人被肖遥的气息笼罩，觉得这世间周遭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了，只剩下他们两个是真真切切存在的。盛苏苏挪了挪身体，往肖遥怀里再靠紧了些，她觉得对方身体一僵，却并没有让开。
　　

☆、第十一章

　　“所以之前你做的这些事情，虽然不太高尚，但是作为下属来讲，我觉得可以接受。不过是多安排了些工作，一不超出我能力范围，二来也是公司业务。至于这些工作能给你这个做上司的带来什么好处，那显然不是我能够左右的。只要你的升迁不是以牺牲我的名誉或者职业前途作为代价，我觉得都没有问题。”
　　肖遥显然没想到盛苏苏会这样回答，一时没有说话。盛苏苏继续说道：“现在我们是朋友了，你不会再做这样的压榨我劳动力的事情了对不对？”
　　“那当然，苏苏......”
　　“既然这样，就不用再说啦。”盛苏苏眼波流转，看着肖遥：“昨天晚上那个甜点没吃成，真是可惜。等我们回国了，请我好好吃一顿自助吧。要特别高级，很多海鲜，各种甜品的那种......” 盛苏苏提着要求，已是一脸神往。
　　“你饿了？”肖遥问。折腾了快一夜了，晨曦初露，他拿起盛苏苏的手机把电筒功能关掉。
　　“饿了，不过我有存货。”盛苏苏又去翻行李，翻出几包饼干来，“葱油、肉蓉、芝麻、花生，你喜欢哪种味道？”
　　“压缩饼干？”肖遥惊讶，“你还随身带着这个？”
　　“是啊，你之前不是说我行李多吗？看，现在知道有备无患了吧？”
　　肖遥叹口气，从背包里递给盛苏苏一瓶水：“还好酒店里自动售货机刚才还能买到水。正好配你的饼干。”
　　盛苏苏眼睛一亮：“还是你想得周到。”她说着就去翻肖遥的背包，“十瓶？”
　　“是，我想着也不能全都买过来，总得给别人留一点。这么多，够我们喝两天的了吧？”
　　“嗯，够了够了。”盛苏苏用力点头，“除了压缩饼干，我还带了牛肉干，海苔，维c泡腾片，加上你的水，我们自给自足两天没有问题。”
　　“对了，”盛苏苏想起来什么，继续献宝，拿出一个瓶子给肖遥看：“我还带了这个，也不用担心没水洗头的问题。”
　　肖遥接过来，看着瓶身念：“dry shampoo？”
　　“是啊，免洗喷雾，没水也可以洗头发的，很好用，你试过就知道了。我还带了漱口水，护肤喷雾可以洗脸，这下全都派上用场了，不枉我背了一路，”盛苏苏热心介绍，还有啊，你不用急着关我的电筒，我带了四个充电宝，每个电都充得满满的，就算我现在把精油炉子拿出来熏一天，也不用担心电不够用。”
　　肖遥抿抿嘴唇：“我真后悔拉你来这里。你这样的小姑娘，本来应该好好地待在国内，每□□九晚五，不该来这里出差......”
　　“你又来了，我对生活品质有要求不意味着我吃不了苦头嘛。再说，这些之前不都没用上嘛。这里也不是天天地震的。再说了，什么叫做我这样的小姑娘，我是个职业女性，不是不懂事的小姑娘。”
　　肖遥沉默，他本来话就少，此时面对盛苏苏，简直就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盛苏苏环顾四周，不远处有工人开始在搭帐篷，他们邻近的几片地方陆陆续续被美国游客模样的人占了，事实上，在这样的情况下，美国人的吵闹比之国人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盛苏苏啃完手里的半块压缩饼干，碰碰肖遥的胳膊：“手帕还有吗？借我擦擦手。”
　　肖遥怔了一下，找出块手帕递给她，没忘了加上一句：“干净的。”
　　盛苏苏冲他一笑，擦擦嘴再擦擦手，把手帕收进自己口袋。“肖遥，给我拍两张照片吧，纪念一下。在异国他乡经历地震，人生又完整了一回。”
　　肖遥拿起手机，拍了几张。盛苏苏又要求两人自拍合影，肖遥迟疑了一下，答应了。拍完了肖遥把手机递给盛苏苏看看效果，盛苏苏接过来，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的时候不小心滑过头，翻到相册开头的一张老照片，照片中间立着的是一看就知道是少年时代的肖遥，身后的背景上的招牌上说明那是一家汽车修理厂。
　　盛苏苏好奇地问：“这是你小时候？”
　　肖遥接回手机：“是的，中学时候。”他拿起一瓶水，喝了一口，似乎不愿意多谈。
　　“要不我教你西班牙语吧？反正现在没事做。”盛苏苏看着肖遥提议。
　　“好啊，只要你有耐心，不嫌我学得慢就行。”肖遥一副求之不得的样子。
　　“让我看看从哪里开始……”盛苏苏正想着，却见肖遥拿出本书来。
　　“现代西班牙语？”盛苏苏打开书，里面每一页都有即时贴，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心得和问题。“你好用功。”盛苏苏感叹。  
　　“可惜人不聪明，本来想报个班的，可是一直忙，没有合适的整块时间，所以只是在自学。”
　　“别担心，以后就交给我吧。”盛苏苏向他保证。
　　“西语里动词变位太复杂，我读写的时候还可以，到了听说，就反应不过来了。”肖遥迅速进入了学习模式，“还有不规则动词，真是记得人头疼啊。”
　　“想不到英明神武的肖总会被这些难倒，”盛苏苏笑，“其实也不过就是熟能生巧，多记多用自然就行了。你学了多久了？”
　　“去年夏天转到现在这个部门，不久之后就发现语言很重要，就开始学了，到现在有半年了吧。”
　　“才半年，学成你这样已经进步很快了。我们大一上半学期学完，差不多就你现在这样。”
　　“以前在学校里总觉得文科的同学学得很轻松，现在才知道大家都不容易。”
　　“那当然，别的文科院系我不了解，我们外院的上自习可认真了，我们宿舍的女生除了周末每天自习，到熄灯前半个小时才回来，大家做梦都在背单词，各语种的说梦话用的语言都不同。大一进校就开始练大舌音，从早到晚卷着舌头，一天下来，舌头都快抽筋了。到了大四，别人的专业课都基本结束开始玩了，我们还要为了考专八每天用功。整整四年，一点都不轻松。”
　　“呃……”肖遥望着盛苏苏，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苏苏，我就说了一句，不用抓着我就当靶子发泄吧？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对你们学语言的有什么误解了。”
　　盛苏苏翻开书本：“好了，抱怨结束，现在开始复习。西语的时态很多，每个时态里动词都要根据主语变化词尾，不规则动词还有整个词形的变化，所以动词变格对初学者来说实在是件烦人的事。不过常用时态里，过去时里基本不规则动词只有十七个，完成时里不规则的只有三个，所以主要难点还在现在时。不过不规则动词的变形其实也是有规则可循的......”盛苏苏顿了顿，瞄一眼肖遥，发现他正习惯性地抿动嘴唇。相处了几个星期，盛苏苏自然知道这是肖遥用脑时下意识的动作，但他薄薄的唇瓣被润湿后嫣红，看起来相当诱人。
　　盛苏苏心念一动：“说很多不规则动词里，变格的时候e会变成ie，第一第二人称复数除外，比如说tener，querer等等。”
　　再看一眼肖遥，她提问：“你试试querer的各人称变格呢。”
　　肖遥笑：“盛老师这就小看我了，学了半年，这个我还是知道的。quiero，quieres，quiere，queremos，queréis，quieren......”
　　“肖遥，你有女朋友没有？”盛苏苏突然问。
　　大概是这个问题实在突兀，肖遥愣了一会儿，答道：“没有。”
　　盛苏苏继续道：“querer这个词有趣，一般来说，是需要的意思，但是另有一个意思是喜欢。亲爱的人，包括男女朋友之间，就可以用这个词来表达感情。如果你觉得现在时人称变格太简单的话，那我们试试动词加宾语代词吧。宾语代词学过没？”
　　“直接宾语和间接宾语都看过了，动词原形的时候跟在动词后面，遇到变格动词就放在前面，对吧？”
　　“是的，而且因为动词根据主语变格，所以一般来说西班牙语句子会省略主语。这两点造成了西语里句子结构跟中文大不一样，初学者有时很难适应。现在我们试试这两句，“盛苏苏放慢语速，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吐词，“Te quiero.Me quieres？”
　　她说完，便屏住呼吸，等着肖遥的回答，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胸腔。肖遥先是抿唇思索，眼睛里渐渐露出了然的神色，但立刻转为惊讶，甚至，还有一点点慌乱。
　　正在此时，大地忽然又开始摇晃。肖遥一把搂住盛苏苏，将她整个人拥在怀里，两人一起趴在地上。周围的人群也在惊呼骚动，不远处酒店大楼上幸存的玻璃顶铃哐啷一阵乱响又掉下来不少。从昨晚的第一地震到现在，他们已经经历了若干次余震，每一次，肖遥都会在第一时间用身体护住她。盛苏苏已经习惯了在余震来临的时候被他保护，笼在怀里，习惯了静静感觉他的体温和心跳，习惯了有惊无险。对地震的恐惧早已消失，她甚至希望这样无伤大雅的余震多来几次，让自己可以多体会几次这样的亲近。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感觉到肖遥松开环住她的手臂，“没事了。苏苏，起来吧。”
　　盛苏苏直起身子，两只眼睛晶晶亮，盯着肖遥，想要一直看到他心里去一样。可惜，那双幽黑的眸子里看不出任何表情，于是，盛苏苏又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Te quiero.me quieres？”
　　肖遥薄唇紧抿，没有说话。盛苏苏咬着牙，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肖遥清清嗓子：“苏苏，这句太难了，我们换简单一点的吧。大舌音我总是发不出来，不如你给我讲讲有没有什么练习的诀窍？”
　　盛苏苏的一只手攥住另外一只，太过用力，指节已经有些发白。她紧咬着牙，生怕一放松，自己就会忍不住哭出声来。努力深吸一口气，呼出来，再吸一口，她终于能再开口，却无法控制声音不颤抖：“肖遥，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这几句话已经用完了全部的勇气，盛苏苏低下头，不再去看肖遥。
　　沉默了良久，肖遥叫她的名字：“苏苏，”那两个摩擦音从他的唇齿间发出来，对盛苏苏来说就带了些特别动人的意味，她从来不知道有人能把她的名字叫得这么好听。满心都是期盼，她看着肖遥。
　　毕竟是一夜没睡，肖遥的声线愈发低沉，带着一丝沙哑：“苏苏，你聪明有趣，工作认真，遇事冷静，又懂得享受生活。你值得跟一个更好的男人在一起......”
　　盛苏苏的脸上已经全是泪水，嘴角努力上扬，想要微笑却没成功：“用不着给我发好人卡，直接拒绝我就行了。”
　　肖遥伸出手来，把盛苏苏散到脸上的几根发丝掠到耳后去。冰凉的手指拂过她的脸庞，仿佛刻意停顿了半秒，又似乎只是盛苏苏一厢情愿的错觉。
　　“苏苏，你是个好姑娘，我配不上你。这是我的真心话。” 他的声音听起来那么温柔，却不过是给已经仿若掉进冰窟的盛苏苏再当头一棒而已。。
　　盛苏苏觉得脸上凉凉的，下意识伸手去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她转过脸，背对着肖遥，用衣袖去擦，无奈眼泪不断涌出来，怎么也擦不干净。她气急之下，索性放手不管，任凭泪水肆意留下。站起身，跟肖遥丢下一句话：“我去酒店那边看看有没有最新消息。”接着便飞奔离去，一秒钟都不愿意多待在他身边。
　　

☆、第十二章

　　这一趟跑下来，盛苏苏信了那句老话，门关上的时候窗户就打开了。酒店方面发布了最新消息，机场重新开放，她总算不用再与肖遥尴尬相对。此时空地上的帐篷还只搭起了一小半。理应极度沮丧的盛苏苏，此时眼神放空，想的却是别看拉美人做事效率低，其实那是在节约劳动力呢。换作在中国，现在大家已经都住上帐篷了吧？然后就要撤离，帐篷再拆掉。效做事慢效率低，就能不浪费劳力，就能少吃饭，少吃饭，就是少消耗资源，资源消耗得少，就是在保护生态环境，难怪这里山清水秀没雾霾啊。这样想起来，逻辑还蛮通顺的。盛苏苏慢慢地踱回她和肖遥摆放行李的地方，满脑子就是这些因为所以。她想，这大概是自我保护机制开始启动了吧，跟小时候被老师父母批评的时候就开始背唐诗背乘法口诀一个道理。
　　表白失败而已，天又没有塌下来，她对自己说。然而，收拾东西的时候，从压缩饼干到矿泉水，从免洗喷雾到充电宝，每一件刚才让她觉得可以把自己和肖遥连结在一起的小东西，现在似乎都在毫不留情地嘲笑她，嘲笑她的一厢情愿，自作多情。盛苏苏事后想起来，觉得自己真是傻得可以，肖遥原本给她留了台阶下，让她不至于如此没有面子；自己偏偏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追问，以至于一败涂地。然而，如果再来一次的话，她多半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不然，她就不是盛苏苏了。
　　按原定计划，他们应该在今晚飞去委内瑞拉，在那里考察两天之后回国。既然肖遥已经坦陈了考察并不是非做不可的事情，盛苏苏就提出改签机票提前回国。肖遥不出所料地地答应了。两个人坐在去机场的大巴上，随着车身颠簸，都把目光投向窗外。路的两边，一小半的建筑物都有毁损，人群聚集在街头，成人们都是一脸疲惫和沉重，而小朋友们是不知愁滋味的，嬉戏追逐一如平日。盛苏苏平日再活泼，这种境地下也变得寡言。肖遥本来话就少，此时更是一言不发。两人一路沉默到了机场，托运行李，安检登机，飞行，降落，出关时分，已是傍晚。本来盛苏苏是想就不出机场了，改签了机票直接飞回国，然而好运气不是一直都有，他们被告知最早的回国航班也要等到明天下午，两人只好往先前一早定好的酒店去。
　　据说当地治安不好，他们谨慎地没有坐出租车，而是选择了酒店安排到机场接人的交通车。车子是三排座的，但乘客只有他们两个。盛苏苏有点感激司机的存在，虽然只是个陌生人，却让她没有了两个人单独在密闭空间内单独相处的尴尬。从机场往酒店，盛苏苏透过车窗观察加尔加斯。这里和很多其他南美城市一样，殖民时代的城堡和现代化的摩天楼遥遥相望，相映成趣。夕阳给整个城市镀上了一层绯色，看上去浪漫而暧昧，可惜她表白失败，与肖遥两个人之间非但无法浪漫，连原本的暧昧空间都没有了。一路上两个人除了必须的交流，完全没有别的对话。前些天已经建立起来的亲切互信荡然无存，肖遥的举止重回初见时的礼貌疏离，就差在脸上贴上闲人勿近四个大字了。盛苏苏偷瞄他时，却觉得那张俊脸越严肃越诱惑。冷静下来思索，她愈发觉得自己被拒绝得莫名其妙，明明两人已经相谈甚欢，明明地震来的时候肖遥对她充满了保护欲，明明那双眼睛里对她充满了欣赏。上午的表白就像在游乐场里玩娃娃机，本以为一心可以拿到心仪的那个毛绒玩具，却被无法掌控的夹子无情的戏弄，但就是不知道那里出了差错。实在是男人心，海底针，她道行太浅，看不清楚。
　　盛苏苏正在出神时，司机忽然猛打方向盘，接着就是尖锐的刹车声，车身猛地停了下来。她定神如梦初醒，看到一辆面包车横在前方，拦住了他们的车。盛苏苏终于意识到加尔加斯全世界最高的犯罪率并非只是纸面上的数字。几个高矮不一的当地人从面包车上跳下来，正举着枪要司机开门。司机大声叫：“抢劫，抢劫！” 
　　盛苏苏下意识地扭头看坐在身边的肖遥，未等她翻译，肖遥显然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沉声说：“一会儿千万不要反抗，他们要什么给他们什么。”
　　盛苏苏来不及回答，三个歹徒已经上了车。一个坐到司机旁边，用枪指着司机指挥他跟着前面的面包车走，另外两个则把枪口对准了盛苏苏和肖遥。
　　肖遥在第一时间用自己的身体挡住盛苏苏，用他并不流利的西语一个字一个字地告诉歹徒：“想要什么都拿走，不要伤人。”
　　歹徒用枪抵住了他的太阳穴，说了两句，肖遥不解，看向盛苏苏。
　　盛苏苏赶忙对歹徒了表明了自己的翻译身份，解释肖遥不懂西语，有什么要求请让她有时间翻译了他才会明白。
　　盛苏苏和肖遥的穿着打扮都很平常，并没有什么名牌。两人周身上下贵重些的无非就是肖遥手腕上的手表。
　　盛苏苏从没想到过自己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做翻译。被黑洞洞的枪口对着，她向肖遥转述了歹徒的要求：不要乱动，把随身的包递给他们，他们只是求财，无意伤人。二人自然都照着做了。
　　接着，盛苏苏和肖遥随身带着的包被底朝天掉了个儿，里面的东西纷纷落出来。歹徒倒是也很有职业精神，拿了现金手机之后并没有动他们的证件，接着又要走了肖遥的手表。
　　后备箱里的行李也没有被放过，上来的三个人，一人持枪看着他们，另外两个就去翻行李。司机随面包车开到一处黑暗的小巷中停下，歹徒们把他们的几个行李箱和随身小包都搬到了面包车上，正打算下车时，三人中最年轻的一个忽然瞪住盛苏苏，转身回来，用枪示意一直把盛苏苏掩在身后的肖遥让开。
　　肖遥的身体没有动，这下触怒了歹徒，盛苏苏看见他拉动枪栓，情急之下，从座位上站起来，和肖遥并肩而立：“你要什么好好说，我们什么都可以给你。”
　　歹徒面色稍稍缓和，指了指盛苏苏脖子：“那个，给我。”
　　原来是要他们在伊瓜苏镇附近小店里买的那条项链。盛苏苏低头看了看，有些犹豫，说道：“这个不过是旅游纪念品，不值什么钱的。”
　　这时候，肖遥反手搂住盛苏苏的腰，沉声说：“苏苏，给他们吧，我答应下次再给你买一条。”
　　盛苏苏点点头，肖遥替她摘下项链，递过去。所幸歹徒们再没有别的要求，用肖遥的背包装着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又尽数把他们的大件行李都搬下了车。
　　盛苏苏看着他们下车，又看着司机关上门，一直提着的心这才放下，顿时觉得两腿发软，往肖遥身上倒去。肖遥赶紧扶住她，两人坐下。盛苏苏什么也顾不了了，一下子抱住肖遥，哭得稀里哗啦。肖遥开始还轻拍她的后背，柔声劝慰，试图让她停下来；后来大概见她哭得实在太投入，只把她拥在怀里，一言不发。
　　盛苏苏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酒店房间的，肖遥拧了块毛巾给她擦脸的时候，她才略略清醒过来，恢复了神志的第一件事就是大叫：“我的手机，我把手机还在车上。”
　　肖遥拿出部手机递给她：“是不是这个？”
　　盛苏苏鼻音浓重：“怎么会在你那里？”
　　“我看到你在劫匪上来之前把手机拿出来扔到座位下面了，刚才下车的时候就帮你捡起来了。反正别的东西都没有了，只是拿着你和手机而已，倒也方便。”肖遥语气轻松。
　　“你不要逗我，你不喜欢我，别来撩我。”盛苏苏此刻劫后余生，完全不再控制自己，对肖遥说话毫无顾忌。
　　“苏苏......”肖遥欲言又止，“你早点睡吧，什么都别想了。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
　　他正要往外走，盛苏苏却一把拉住他：“你去哪里？”
　　“回房间。”
　　“不行，我一个人害怕。”盛苏苏拦住他，“昨天晚上碰上大地震，今天晚上被人用枪指着脑袋抢劫，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盛苏苏说着说着，悲从中来，又开始哭，边哭边说：“那条项链，你答应了要给我再买一条的，我要一条一模一样的……“
　　肖遥连声答应，手足无措，递给她一块手帕。
　　盛苏苏看了一眼，一边抽噎一边说：“干净的都在行李箱里，都被抢走了，这块肯定是用过的，我才不要呢。”
　　肖遥哭笑不得：“那怎么办呢？”
　　盛苏苏把头埋在肖遥胸前，用力把眼泪鼻涕都蹭在他衬衫上：“我怎么知道？你不是计划周密，可以应付各种突发情况的吗？”
　　肖遥沉默不语，只是由着她闹。盛苏苏发泄了一阵子，情绪慢慢平复下来。她一抬头，肖遥却正低头看她，盛苏苏只觉得肖遥的唇扫过她的额头，全身立刻如同被电击般，大脑一片空白。她本能地伸出双臂，环住肖遥，使出全身的力气，紧紧抱住他。
　　听到肖遥一声叹息，盛苏苏感觉到他的手指先是穿过她的头发，继而捧住她的脸；他的唇落在自己的额头上，然后是眼睛和脸颊。他细细地吮去她满脸的泪水，接着，就吻住了她的唇瓣，辗转吮吸，由浅至深，直至气息用尽，肖遥才意犹未尽地离开她的双唇。
　　盛苏苏一阵眩晕，浑身脱力，不知道是刚才哭得太厉害，还是被吻得缺氧了。她偎在肖遥怀里，呆呆靠了半天，才缓过神来，问：“你刚才吻我了？”
　　“是的，苏苏，”肖遥哑着嗓子，“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我很喜欢。我喜欢你，也喜欢你吻我。”盛苏苏望着肖遥，满眼满心都是欢喜。
　　“苏苏，”肖遥欲言又止，喉结滚动，下定了决心般，“我有事要告诉你。”
　　“别说话。”盛苏苏用手指轻触他的喉结，沿着下颚线一路摩挲上去，在他脸颊上流连。肖遥下巴上的胡茬已经冒头，有点扎手，“看来你不知道别说话的下一句是什么。”盛苏苏望着肖遥笑。
　　肖遥面上露出疑惑，盛苏苏踮起脚吻住他。又是一番唇舌纠缠，恣意悱恻，两人都开始呼吸急促的时候，肖遥推开了盛苏苏。
　　盛苏苏不满，然而肖遥双手握住她的双肩：“苏苏，你得先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然后再做决定，我不想你将来后悔。”
　　盛苏苏扬起下巴：“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自己会看，不用你说。相处了这一路，我知道你就是我喜欢的人。”
　　“我们认识不过几个月，你对我的过去一无所知。”
　　“我只要知道你现在的样子是我喜欢的，你的过去跟我管不着。你现在也是喜欢我的，对吗？如果还没有那么喜欢也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相处，也许你会爱上我，不试试怎么会知道呢。”
　　“苏苏，逻辑是这样没错，可是很多事情并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
　　“肖遥，你在找借口。不想搭理我的话，请你直说。”
　　肖遥抿抿嘴唇，下定决心一般：“苏苏，我在本科时候有个师妹，叫做陶元......”
　　“我知道啊，”盛苏苏打断他，“你暗恋人家，可是她有男朋友，你还跟他男朋友打过一架对不对？”
　　肖遥先是惊讶，然后自嘲地一笑：“看来这件事传播范围比我想象得还要大得多。”
　　“那是好几年之前的事情了吧？后来呢？你的意思不会是你对她念念不忘，到现在还爱着她，所以不能接受我吧？”
　　“我对她的确动过心，但是很快就知道她和我不合适。可是这不是我要说的重点。我…..”
　　“那重点是什么？你别担心，我没有男朋友，只跟赵维扬约会过一次，后来就不了了之了，你们见过面，相处得很好，不会打架的。”
　　“苏苏，你安静一下，让我一次把话说完好吗？”
　　

☆、第十三章

　　肖遥从小冰箱里取出一瓶迷你威士忌，开了盖子，一口喝掉大半瓶。盛苏苏见了也想要，肖遥轻轻说：“想听我的故事的话，别喝酒了。”盛苏苏于是只好乖乖坐着。
　　“我八岁的时候，妈妈得了类风湿关节炎，而且越来越严重。本来家里情况还过得去，但是给妈妈治病，不仅花销很大，而且爸爸还得经常请假，不久就被迫辞职了。辞职之后我爸跟人合伙开了一个汽修厂，生意一直不太好。”
　　“我十七岁那年的暑假，到我爸厂里去帮忙。午饭的时候，有个工人大刘跟我说，现在附近的路都修成高速了，路好走了，我们做汽车修理的，生意就越来越差。他听说有些汽修厂会派人趁夜里放些钉板石头一类的到高速公路上，路过的汽车压坏了轮胎就不得不下来维修，这样可做的生意就多了。
　　肖遥语速很快，说到这里，又喝了一口酒。
　　“我正好前一天晚上看到我爸算账，他眉头紧锁的样子我记在心里。我知道家里欠了不少债，可是我爸一直不愿意告诉我具体情况，只让我好好读书准备高考，家里的事情不要我操心……”
　　肖遥看了一眼盛苏苏，她托着腮，听得很认真。
　　“大刘说完后，我问他哪里能弄到钉板，他说自己做几块就行了。我趁厂里没人的时候，就自己琢磨着动手用木头做了一块。之后的一天晚上，把钉板放到我们镇附近的高速公路上去了。”
　　“你自己动手做的钉板？你一个人去放到高速公路上的？”
　　“是，在厂里就地取材做的。做完了我骑车带着钉板到公路边上，翻过护栏把板子扔在了路中央。”
　　肖遥停了下来，一口气把瓶子里剩下的酒都喝完了，右手紧紧握着空酒瓶。许久之后，鼓足了勇气一般，他继续说：“第二天早晨就听说高速上出了车祸，一辆附近军队驻地的吉普车夜里上山的时候方向失控，翻过护栏，掉到下面的河沟里去了，车上除了一个孩子之外，其他人全都死了......”
　　肖遥说不下去了，手捂住脸，长长的手指□□头发里面。
　　“那个路段很平缓，以前从来没有出过交通事故。我知道，一定是我放的钉板惹的祸。但是我当时很害怕，什么也不敢说。开始我每天都惶惶不可终日，生怕警察来找我。过了一段时间，什么事都没有，听说车祸被当成意外事件处理了，大家起先还议论几句，后来也就渐渐忘去了。没人知道这件事跟我有关，我觉得自己如果不去想的话，也许就能当作这件事没有发生过。我上了高三，每天学习很紧张，我自己也很努力，每天就是做题，努力地想把这件事就此忘掉。后来我读了大学，离家千里，到了N城，这件事好像真的就过去了。但是从此之后很长时间，我一看到有护栏有流水的地方就紧张，坐在车里还好，如果走路的话，一定会绕道走。”
　　“所以在伊瓜苏瀑布，你说恐高，其实是这个原因？”
　　“对，”肖遥坐到盛苏苏身边，不再看她，低下头：“大学里的第一年，在新的环境里，一切都很好，我觉得我彻底把那件事情抛到了脑后，可以开始新生活了。谁知道大二那年接新生，遇到了陶元。我们天文系女生很少，她又聪明漂亮，很多人追，我自然也动过心。我当时是学校家教中心的负责人，她来找家教工作，久而久之就熟悉了起来。”肖遥顿了顿，“可是，真实生活有时候比小说还要令人意想不到，陶元的父母和弟弟在她高二那年出了车祸去世了......”
　　“同一场车祸？”
　　“是的，时间地点都对上了，我觉得这就是冥冥中的天意，做错了就是做错了，就算别人都不知道，自己是逃避不了的。”
　　“所以你告诉她了？”
　　”呵，”肖遥苦笑，“苏苏，我说你单纯美好果然没错，你把我想得太高尚了。我根本没有勇气告诉她，我不知道怎么开口，也不知道说了之后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所以，我安慰自己说，现在就算告诉她真相，也于事无补，还不如我就在她身边，好好照顾她，她需要什么，我就努力给她什么，这辈子都这样。”
　　“这样也行？”盛苏苏心里不敢苟同，“后来呢？你们恋爱了？打架是怎么回事呢？”
　　“这样的想法的确不高明，”肖遥自嘲，“陶元并没有爱上我。她有个青梅竹马的中学同学，那个男孩子很优秀，两个人很要好。所以我能做的只是远远地看着她，在我能力范围内帮助她介绍家教啊，提供一些专业上的信息，选课，考研之类的。她男朋友对我态度一直不太友好。我觉得无所谓，只要他对陶元好就可以了，谁知道到了他们两个大四毕业的时候，那个男生在他们系的毕业晚会上当众跟陶元分手，还说了好些难听的话。陶元当时就哭了，我认识她四年，从来没有见过她哭，就忍不住去找她男朋友理论。后来的事情想必你也知道了，就是两个人大打出手。之后我虽然被学校记了过，但是心里却觉得很痛快，好像终于能够弥补了一点点当年犯的错似的。”
　　“后来呢？”盛苏苏听得入神。
　　“后来陶元出国读书，我和她一直保持联系，偶尔聊聊天。我一直在努力工作，努力挣钱，如果有一天，如果陶元有物质上的需要，我希望我能够满足她。” 肖遥放下酒瓶，转过脸看盛苏苏，“苏苏，故事讲完了。这件事我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今天说出来，觉得轻松多了，谢谢你。你现在对我应该有了再认识，我犯过不可原谅的错误，说是过失杀人也不为过，而且一直在逃避责任，不敢面对应得的惩罚。我跟你说过，你是个好姑娘，我配不上你。”
　　“肖遥，你说如果陶元有物质上的需要，你会满足她。那她现在有男朋友吗？”盛苏苏盯着肖遥的眼睛。
　　“这趟出来之前，我跟她聊过，她还是单身。”
　　“那就是说，她如果一直没有男朋友，一直不结婚，你是不是也会一直单身，做个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备胎？”盛苏苏语气尖锐。
　　肖遥想了想，默默地点点头。
　　“你这么多年来都没有交过女朋友，就是这个原因？”
　　肖遥又点头。
　　“那我知道了。肖遥，你说得对，我果真看错了你。你现在的生活，听起来很隐忍很伟大，好像为了陶元什么都可以做，你的全部存在意义就是为了补偿她失去的家庭似的；其实呢，你胆小怯懦，不敢面对现实，第一不敢去把当年的真相弄清楚，假设你跟我讲的就是故事的全部，我根本就没有听到你有任何直接证据证明是你放的那块钉板导致了车祸；第二，就算是你造成了那起车祸，你心怀愧疚，那么你就应当去向陶元说明事实经过，该接受道德谴责就去接受，该承担法律责任就承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清不楚地貌似在赎罪，其实什么也没有做。你说的对，你配不上我，但不是因为你扔了那块钉板，你的动机只是扎个轮胎而已，没有想过要制造车祸，每个人小时候都会犯愚蠢的错误，有些错误无伤大雅，有一些会有意想不到的严重后果，你只是运气差了一点而已；”盛苏苏一口气说完这许多话，语速太快，以至于有点喘气，深呼吸了两下，她继续说道：“你的确配不上我，是因为你是一只逻辑混乱逃避现实的鸵鸟，我才不要跟你这样的人在一起。
　　“苏苏，”肖遥拉住她的手，然而立刻又放开，勉强笑了笑：“刚才的事情，对不起。”
　　“我不知道你指的是哪件事，”盛苏苏嘲讽的，“如果你说的是接吻的话，我还蛮享受的，应该谢谢你才对，不必道歉。”
　　肖遥站起身来，看着盛苏苏，一向神采奕奕的眼睛黯淡无光。盛苏苏见了，心脏钝痛，像被人打了一拳似的。
　　“肖遥，你应该回自己房间去了。”
　　盛苏苏在手机上找出了航班号和起飞时间，报给肖遥听。
　　“虽然行李丢了，不过护照都还在，我想我们登机应该没问题吧。如果没有别的事，我们明天见。晚安。”盛苏苏打开房门送客。
　　肖遥迟疑了一下，然而究竟什么也没有说，走了出去。他背后，盛苏苏立刻关上门，倚着门慢慢滑坐到地上，捂着脸啜泣起来。
　　

☆、第十四章

　　盛苏苏一下飞机，立刻从机场去了火车站，然后回了家。她急于用国内红火热闹的生活来冲淡在南美的不愉快记忆，跟着妈妈早起跳了两天广场舞，之后便病倒了。高烧了到四十度，上吐下泻，基本吃不下东西，全身无力。爸妈着急得不得了，带她去医院。一番检查结束，医生说是病毒感染，白细胞偏低，可能是前一段时间太疲劳紧张引起的。
　　之后一个星期，盛苏苏每天有超过二十个小时都是窝在床上度过的。她在家本来就是娇娇女，经历了这趟险情频发的南美之行后又大病一场，父母对她简直千依百顺，有求必应，恨不得把她当成小婴儿一样娇惯在手心里。盛苏苏在家待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每天睡到自然醒，白天陪妈妈买菜逛街，晚上陪爸爸喝酒下棋看电视，努力把自己变成小时候的自己，假装从来没有离开过家，从来没有独立生活过，没有去国万里，没有经历过地震、抢劫，当然，更从来没有认识过肖遥这个人。然而，午夜梦回时，心里总是有一大块地方空落落的，脑海里的片段闪回，都是那个人的脸，严肃冷漠的，促狭戏谑的，温柔宠溺的，黯淡失意的......终究是忘不了啊，盛苏苏不止一次的梦见十七岁的肖遥，在照片里见到过一次的那个修车厂里，对她欲言又止，最后转身离开，给她留下一个瘦削孤傲的背影。
　　盛苏苏在家里的第二个星期六，妈妈上午鬼鬼祟祟地打了几个电话之后，就拉她出门吃午饭。盛苏苏的直觉告诉她，有不寻常的事情要发生。果然，她们到餐厅时，定好的桌子边已经坐了母子俩。果然是相亲，盛苏苏心里叫苦，脸上还要保持微笑。
　　饭后，两位母亲大人借故先行离开。盛苏苏礼貌地答应了这位名叫杨柳，职业是交警的男士一起去看场电影的提议。可惜正逢五一期间，所有当时场次的票都已经卖完，要看电影的话至少还要等上两个小时。于是杨柳征求盛苏苏意见：“要不然我们先去那边坐下喝杯茶？” 盛苏苏点头同意。
　　杨柳先生的外表和名字反差很大，生得膀大腰圆，一副踏实可靠的样子。口味和职业反差更大，坐下就要了一杯珍珠奶茶，喝到珍珠圆子时，咀嚼得特别用心。盛苏苏大病初愈，胃口不好，要了一壶菊花茶，小口小口的抿。
　　杨柳问：“听说你刚去南美出差回来？听说那里治安不太好，是真的吗？”
　　“是啊，有些国家的确挺乱的。”盛苏苏由衷感叹，“其实不出国一趟都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爱国。我以前真没想到原来我国这么可爱，我深更半夜走在国内街头从来没有害怕过，持枪抢劫什么的根本不可想象。还有，对比之下，才发现我们已经这么先进了，机场火车站之间无缝连接，有各种交通工具可以选择，就算我钱包都没有，只凭手机支付就可以顺利到家，实在是太方便了啊。”
　　杨柳笑了：“作为一个警察，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你刚才对我们的工作进行了肯定？”
　　盛苏苏也笑：“当然当然。杨柳，说实话，我今天是被我妈骗来相亲的，不是我本人的意愿。其实我有喜欢的人了，就是没跟我爸妈说。我觉得你这个人挺好的，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跟我做个普通朋友？”
　　杨柳挠挠头：“其实我也是被我妈硬逼着来的。我才二十六，也不想这么早就结婚……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两人相视一笑，气氛立刻轻松起来。天南地北聊了一阵子，发现彼此共同语言的确不多，对一会儿要看什么电影意见也不同。盛苏苏说不如就不要再看电影，喝完茶就各自回家吧，杨柳表示强烈赞同。
　　临别的时候，盛苏苏忽然问道：“杨柳，你是交警，有没有听说过在高速公路上有人故意放置木头钉板，造成车祸的？”
　　杨柳想了想：“这种事情，我们这一带是非常少见的，可以说几乎没有发生过。我以前参加过跨省培训，听说过有些地方有人在高速公路上放石头，路过的汽车撞上去之后就趁机迫停抢劫。”
　　“石头？”
　　“对，大石头，或者是另外一些体积较大有一定重量的障碍物。像钉子或者钉板这样的，只有在汽车低速行驶的时候才对轮胎有破坏力，高速情况下，只要汽车自重不是太轻，木头钉板重量不够，一般只会被撞飞吧。”杨柳拿出手机来，搜索了一下，找出篇新闻给盛苏苏看：“公路系列劫案告破摧毁一抢劫团伙”。
　　“看，别说木头钉板了，铁钉板都会被车轮撞飞，还是石头管用。”杨柳看起来很热爱自己的职业，以专业人士的口吻肯定地告诉盛苏苏。
　　盛苏苏听了，觉得被重压了几个星期的心渐渐舒展开来，萌生出些希冀，嘴角不自觉就往上翘：“谢谢你，杨柳。”
　　两人互加了微信，各奔东西。盛苏苏一回家就跟爸妈说要走，省得二老再给她安排相亲。妈妈阻止未果，只得在她离家前，一边帮她收拾行李，一边絮絮地念：“病刚刚好就要走。我看你干脆回来工作算了，考个公务员，工作稳定，在爸妈身边待着，什么都不用你自己操心。再找个男朋友，你这次见到赵维扬，觉得……”
　　盛苏苏赶紧打断妈妈：“好啦，我就在n市，你想我的话随时去看我，我要回家也两个小时就到了不是。还有，我跟赵维扬是绝对不可能的，他在阿根廷过得滋润着呢，就算我愿意，他也不可能回来的。你跟杨老师没事别瞎想了，多去跳跳广场舞也是好的。”
　　“好好好，我不多说，你走吧走吧。”
　　盛苏苏回到N市自己的小窝的时候，刘嘉鱼正在她的沙发上刷手机，一见面就惊呼她瘦得像变了个人似的，问她是不是去南美整容了。
　　盛苏苏于是详尽地跟她讲了厄瓜多尔和委内瑞拉两次生死经历。和父母讲起来的时候怕他们担心，盛苏苏只是轻描淡写；跟好朋友说起来自然就不一样，听得刘嘉鱼心惊胆战，连呼幸好自己学得是德语，就算出差也不用去南美。
　　“其实那里山清水秀，资源丰富，好处也是很多的，可能是我运气特别不好吧。”盛苏苏感叹。
　　“还好都过去了，下次我们再也不去了。对了，我按你说的，帮你领过工资了，也存好了。去你们公司的时候，你家肖师兄听说我去了，特别来问我你的情况，” 刘嘉鱼看着盛苏苏，“你老实交代，你们两个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是我们公司啊，我只给他们做个项目而已，不是长期员工。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对他日久生情，回国之前忍不住表了个白，结果被断然拒绝。我一来失恋，二来经历了地震和持枪抢劫，幼小的心灵承受不住，所以才回家住了两个星期啊。”
　　“你少敷衍我，地震抢劫的细节你都跟我说了，表白却含糊其辞的，你以为我傻啊。肯定有什么瞒着我，快点如实交代。”刘嘉鱼不依不饶。
　　“真的没什么，就是我喜欢他，他不喜欢我，这么没面子的事情，有什么好说的啊。”
　　“盛苏苏，你不在的时候我每天想着你，你要回来我就赶紧来打扫卫生，你一个电话我就巴巴的在四月天满城冒着漫天梧桐毛毛穿过大半个城市去给你领工资，你居然这样瞒着我，你心里过意得去吗？”刘嘉鱼简直忍无可忍，“你之前人在国外的时候给我打电话，一副花痴相，现在居然连工资都让我去代领，说不通吧？”
　　“我说了表白失败啊，不想再见到他。我也是要面子的好吧？”盛苏苏找到个理由。
　　“别敷衍我，你什么性格我还不清楚吗？你想要做的事情，不会这么轻易放弃的。这么多年来好不容易看上一个人，还喜欢到能让你主动表白的程度，怎么会一次被拒了就连面都不好意思见？”
　　盛苏苏作无奈状：“好吧，告诉你吧，我俩被抢劫了之后觉得劫后余生，有点意乱情迷，就试着吻了一下，结果很不合拍，我觉得很尴尬，再也不想见他了。所以，你千万不要保护我，帮我躲着他。”
　　“盛苏苏，你变了，”刘嘉鱼一下子兴奋起来，内心八卦的火焰熊熊燃起，“你居然跟肖师兄有了亲热戏？我还记得你当初跟赵维扬出去，人家不过搂了你的腰，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你就一副被侵犯了的样子，骂他禽兽，所有人都帮他说好话，劝了你整整一个月你才同意跟他做回朋友，赵维扬可真是冤死了。”
　　“那时候我才十九，现在我快二十六了好吧？人长大了，当然要变的。”盛苏苏不想多说，转了话题，“过两天你得来帮我收两个快递。”
　　“好啊，买了什么？”
　　“衣服啊，鞋子啊，不是所有行李都丢了嘛，得重新慢慢添置。”盛苏苏边说边去泡茶。
　　”“等等，你为什么不能自己收？”
　　“我要去一趟S省。”
　　“去干啥？”
　　“这辈子好不容易挣了笔钱，暂时不用工作，我得好好游历祖国的大好河山，看看秦砖汉瓦，大唐气象。”
　　“盛苏苏，你真的变了，以前打死不出门的，现在才回来，又要出去？听说S省很不安全的......”
　　“怕什么，我也算是走南闯北，见识多广的人了，都被枪指过头了，还能比那更可怕？”
　　“那倒也是。可惜我最近有事，不然正好跟着你这个小富婆出去玩，还能蹭吃蹭喝。”
　　“幸好你不能一起去。”盛苏苏默默地想，泡好了茶，她把杯子递给刘嘉鱼。
　　“这是什么茶，有没有□□？”刘嘉鱼问。
　　盛苏苏警觉：“为什么问这个？你有什么情况？”
　　“就是你想的那样，真聪明。本来还有点不大好意思告诉你。”刘嘉鱼一脸幸福。
　　盛苏苏惊讶，立刻觉得有了照顾刘嘉鱼的义务，又不知道该从何做起才好，小心翼翼地摸摸她的肚皮：“我说上次怎么是你们两个一起去我家看我呢。”想起来什么，忽然又有点失望：“本来想叫你一起下去吃甜点的，这下子不行了。”
　　“那家啊，哼，下次再敢耍我，看我怎么扁你。”
　　“你现在这种情况，我哪里敢啊，不等你揍我，乔师兄早就把我大卸八块了吧。”
　　“算了算了，我陪你下楼去坐坐吧，找个保温杯帮我把茶装起来，你去吃加料的点心，我喝茶好了。”
　　两人来到楼下刘嘉鱼所谓的加料甜品店坐下点了单，盛苏苏就灯红酒绿、霓裳艳影、□□盛世进行了一番感叹，完全不顾刘嘉鱼对她直翻白眼。
　　两人笑闹间，一个女孩子走了过来，栗色卷发，大红唇，小黑裙，三寸高跟鞋，袅袅婷婷地过来：“苏苏，好久不见。”
　　盛苏苏忙为刘嘉鱼介绍：“这是周扬，这里的老板。我们校友，比我们低一级的天文系的。海归，读书回来不务正业，专心做加料甜点。”
　　三个人打了招呼，刘嘉鱼看着周扬的烈焰红唇问：“dior999？”
　　周扬笑：“好眼力。”
　　盛苏苏不解：“你们两个对什么暗号呢？”
　　刘嘉鱼撇撇嘴：“你在南美历险的时候我开始研究了些新花样，算了，下次给你上节课，拉你入坑。”
　　周扬问盛苏苏：“好久不见，你是不是在玩失踪？”
　　“我去了趟南美做项目。” 盛苏苏答，忽然意识到周扬是天文系的，心又开始抽痛。
　　“我听说了，但是回国也有两三个星期了吧？前段时间有位本系师兄过来坐过一次，虽然他没说什么，但我看着是为了你来的。”
　　盛苏苏没有回答，她舀一勺黑啤蛋糕，放在嘴里，黑啤滋味盖住了奶油的甜，涩涩的在味蕾上蔓延。
　　“周扬，今天蛋糕没做好啊，酒味太重了。”
　　周扬娇笑：“心里有事的人，吃什么都是不好的。”
　　烤箱定时器叮的一声响，周扬起身：“有个我特别喜欢的姐姐暑假里要回国，正在为她研制新品，今天没时间多说了。”临了想想又扔下一句：“苏苏，有花堪折直须折。”
　　盛苏苏道：“爱管别人闲事就不酷了。”
　　“我才懒得管你们呢，只是看帅哥失意，我于心不忍，何况还是同门师兄。”
　　“苏苏，我为什么听不懂？”刘嘉鱼问。
　　“我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盛苏苏低头又挖一勺蛋糕，没有看到刘嘉鱼若有所思的眼神。

☆、第十五章

　　研究路线，买车票订住宿，搭火车住房间，按拟好的计划办事，盛苏苏第一次独自出门，最初稍许忐忑，之后一路还算顺利。在委内瑞拉丢了行李之后，盛苏苏再置办行头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过去要求是太高了一点。减去了很多不必要的东西之后，她这趟S省之旅，一共也就只带了一个大背包。下了火车，穿过车站里熙熙攘攘的人群，盛苏苏在洗手间整理了一下仪容，面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居然觉得有点陌生。也许是病了一场吧，原本圆圆的脸颊瘦削下去，下巴变尖了；眼神依然明亮，只是多了点愁绪。盛苏苏努力对着自己展开一个笑容，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还是可以装一下美少女的，把这件事弄清楚，给自己一个交代吧。”她想。
　　在S省的第四天，盛苏苏在酒店给发了一封长长的email，把这次旅途之前列出的□□事项的最后一条也勾掉了。她梳洗装扮，慢悠悠地在酒店吃了一顿丰盛的早餐。回程火车的出发时间是晚上，盛苏苏决定在街头逛逛，消磨掉剩下的时间。本以为古城是北方城市，没想到五月时分天气已经热了起来。杨柳堆烟，□□满城，盛苏苏走了一会儿便满脸是汗。拿出纸巾擦汗，拭过额头时便想起那人给的手帕，心里一阵怅然。虽然觉得自己该做的一切都已经做完了，但感情究竟是不能封印的。盛苏苏立在街头回望，凭着记忆里的一张照片上的信息，她走过了那人从前的路，想象过当初的他曾经是怎样的惶恐和孤独，找到了那个人不敢去追究的答案。除了聪明的头脑之外一无所有的少年，看着为了家计操劳的老父亲，想必有满怀的挫败感。一步走错之后不敢回头看，就决定了一辈子的自我惩罚。盛苏苏对肖遥过去的生活环境知道得越多，就越多感叹，尽管她还是不能认同肖遥现在的选择。
　　驻足不前的时候，手机响了，盛苏苏接起来，是刘嘉鱼。
　　“苏苏，你在哪儿呢？”
　　盛苏苏刚刚缓过神来：“我啊，在想要不要去兵马俑看看。”
　　“你不是去追思秦时明月光的吗？去了四天还没看兵马俑？”刘嘉鱼质疑。
　　“好看的东西要留在最后嘛。”盛苏苏辩解。
　　“我怎么都觉得你这次回来不对劲，肯定跟肖遥有关系，所以就找了几个在公安局和银行工作的高中同学。”
　　“你想干嘛？”盛苏苏紧张。
　　“查一下肖遥的信息啊。你自从认识他之后，就一直遇到各种事情，现在更是一反常态的一个人出去旅行，我怎么也放心不下。想着多知道点他的事情，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盛苏苏哭笑不得，也忍不住好奇：“那你查到了什么？”
　　“他在N城就买了三套房，现在自己住着的那套最小，也是最近新买的。之前两套大户型，地段超好，买得又早，现在价格翻了好几倍了。”
　　“你管人家那些做什么？侵犯个人隐私，你小心惹麻烦。”盛苏苏一点都不怀疑肖遥的投资眼光，况且她确实知道他急于积累个人财富，所以听到这些消息并不惊讶。
　　“什么个人隐私，他只要不招惹你，我又不会怎么样。”刘嘉鱼满不在乎的，“就算他是外地人，有几套房子也没那么稀奇，不过，奇怪的就是除了他现在住的房子之外，他曾经试图把另外两套房子过户到别人名下，但是因为文件不齐全，另一方不能到场又没有委托书，到现在还没有办成。”
　　“这你都能查到？”盛苏苏有些不安，“小鱼儿，我觉得你这样查人家好像不太妥当。”
　　“你就不好奇他想把那两套房子过户给谁？”刘嘉鱼卖个关子。
　　“跟我没关系的我不八卦。”盛苏苏已经猜到了刘嘉鱼没有说出来的那个名字。
　　“我查到了，叫陶元，也是我们学校的，肖遥低一级的师妹，现在在美国读书，五六年了。” 刘嘉鱼神秘兮兮的，“你说肖遥是不是隐婚族啊？你想，他如果是和这个陶元一早就结了婚，房产放在太太名下就很合理。陶元在美国，不能到场很正常。而且我当初帮你打听他的时候，别人说他这么多年来都不近女色，如果他是已婚身份，这也就说得通了。”
　　没等盛苏苏说话，刘嘉鱼大叫：“不对啊，盛苏苏，你说过你跟他吻过？他结婚了还跟你搞暧昧，渣男啊。”
　　盛苏苏忍不住了：“小鱼儿，你脑洞开太大了。肖遥没有结婚，陶元只是他的朋友。”
　　“自己的房子放在朋友名下？哪里有这种事？”
　　“肖遥告诉过我他和陶元之间的事情。小鱼儿，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你不用担心我。关于肖遥的事情我求你不要再管了。”
　　刘嘉鱼沉默了一阵子，“盛苏苏，你要还把我当朋友的话，回来之后就来找我，把所有瞒着我的事情一五一十说清楚。”
　　盛苏苏要解释的时候，刘嘉鱼已经挂断了电话。呆呆地看着手机，盛苏苏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无心再闲逛下去，回酒店退了房，直接往火车站去了。路上几次想给刘嘉鱼拨电话，拨了号码之后却又按掉，她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向好朋友解释。高铁候车室明亮舒适，盛苏苏盘腿坐在椅子上，手拿一杯可乐小口啜着，看着往来的人群，一边想着回去之后怎么应对刘嘉鱼。做了这么多年的好朋友，刘嘉鱼一心为她好，盛苏苏毫不怀疑，但是把肖遥的隐私讲给第三个人听？盛苏苏实在不愿意。虽然肖遥的有些行事方式她一点儿也不认同，虽然自己此行的结果让她卸下了心理负担，她还是想要守护肖遥的秘密。
　　火车上，盛苏苏隔几分钟就用手机查信，让她失望的是，五个小时过去了，信箱里仍然是空空的。满腹心事的盛苏苏回到自己公寓楼下，周扬的甜品店里高朋满座，盛苏苏彳亍到窗外，很想进去喝一杯，一醉解千愁。她透过玻璃张望了一阵子，咬了咬牙，终究没有进去。挥手叫了一辆车，直奔刘嘉鱼家而去。
　　出乎意料的，刘嘉鱼见了她之后就哇哇大哭，盛苏苏抱着她，无助地看着旁边的乔立人。
　　乔立人一脸无奈：“这段时间经常这样，你习惯了就好了。”
　　刘嘉鱼好不容易止住哭声，一边抽噎一遍说：“盛苏苏，你讨厌。为了一个不相干的男人批评我。”
　　盛苏苏拍着她的背，道歉：“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知道你是一心一意为我好，我有很多事情也的确应该对你讲清楚的。”
　　刘嘉鱼拉了盛苏苏的手进房间，把乔立人关在门外。两个人坐在床沿上，盛苏苏一五一十地把跟肖遥从初见面开始的所有细节都告诉了刘嘉鱼。至于肖遥与陶元的过往，盛苏苏轻描淡写带过，只说两家人多年前有些纠葛，肖遥觉得欠陶元太多，所以决定尽一切努力补偿陶元；而自己愿意参与这样的纠缠，所以只好抽身离去。
　　刘嘉鱼听得连连乍舌，问盛苏苏：“你舍得就这样放弃？我怎么还是觉得你很喜欢很喜欢他呢？”
　　“再喜欢又能怎么样呢？我其实挺失望的，本来以为他头脑冷静犀利，没想到也是这样不讲逻辑没有原则。算了，不说他了。小鱼儿，孕期荷尔蒙真的这么厉害啊？”
　　刘嘉鱼又开始不乐意：“怎么啦？又要批评我？”
　　盛苏苏赶紧闭嘴：“没什么没什么，现在你最大，你说什么都对。不过……”
　　“好啦，我知道了，不探人隐私嘛，下次不会了。”刘嘉鱼搂着盛苏苏：“现在你回来了，要多来陪我。对了，肖遥打电话给乔立人，说你的离职报告上还需要本人去签个字，要你有空去一趟。我看你早点去吧，把这件事了解了，以后就不要再跟他有什么纠葛了。”
　　于是，第二天一早盛苏苏就跑去了肖遥公司。接待她的，仍然是小李。签过字之后，盛苏苏装作不经意地问：“肖总还没来？”
　　小李道：“来了吧，可能在开会？你找他？”
　　“是啊。上次出差的时候他有私人物品落在我那里了，想还给他。”
　　“哦，那你去会议室等他吧。他在开例会，应该很快结束，回来了我就通知他去找你。”
　　会议室里空调打得很足，盛苏苏却一直出汗，想着一会儿就要见到肖遥，心中忐忑，坐立不安。她站起来，正要给自己倒杯水的时候，门被推开了。眼前出现的是肖遥。白衬衫，黑色长裤，跟初次见面的时候同样的打扮。身姿依旧挺拔，眉眼仍然俊朗，不过头发长了一点，两颊愈发瘦削，淡淡的黑眼圈透出些疲倦。
　　“你好。”肖遥先打招呼。
　　“你好。我，我签过字了。”盛苏苏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嗯，那就好。有什么东西要给我？”肖遥的语气淡淡的。
　　盛苏苏从包里拿出手帕，递给肖遥：“洗干净了，还给你。”
　　“谢谢。”肖遥接过，“没别的事了吧？”
　　盛苏苏忽然就有些委屈：“肖遥，我昨天给你的email你收到了？”
　　肖遥平静的眼睛里似有一丝波动，然而只一闪而过：“收到了。我一会儿还有个会。让你小李送你出去吧。”
　　盛苏苏紧走几步，关上会议室的门，极力压低自己的声音：“肖遥，相关的新闻我发给你了。你们家的汽修厂我也去过了，根据你告诉我的和我自己看到的，那块木板根本就不应该是陶元家车祸的原因。你难道不想把事情弄清楚吗？”
　　肖遥脸色微变：“感谢你的好意。但是这件事我不想再提了，以后也请你不要再管。苏苏，不要在我这里继续浪费时间了。”
　　盛苏苏睁大眼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怔怔地看着肖遥出门离去。如果说在委内瑞拉的那一晚，肖遥的拒绝让她心痛难过；那么今天，肖遥的反应带给她的只剩下失望。
　　盛苏苏一路失神回到家，脑袋空空的，完全无法思考。上楼的时候，同电梯的是两个程序员模样的年轻人，在讨论社交媒体的更新换代，言谈中对开心网，校内网和人人网的相继倒掉颇为感慨。盛苏苏心里一动，回了家便打开电脑，登录了好久没有访问过的校园BBS。真好，她虽然没有机会见证传说中BBS的鼎盛时代，但是却有幸能有它一直相随。对盛苏苏来说，这里就像儿时常去的街角公园里的全民健身器械，风吹日晒后已经破旧过时，不再热闹，但也没有消失，却一直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时代变迁。
　　网页版的BBS下方红色闪动，显示有几封新信。盛苏苏点开看，前面几封都是关于本站十八年网友聚会的系统邮件，最后一封却是来自Gauss。盛苏苏见到这个id，心中有暖意流过。和过去一样，Gauss的信照例是科普文章，这次写的是星空和蝴蝶两个主题。“蝴蝶看似娇弱，但帝王蝴蝶却可以从加拿大迁徙到墨西哥中部。他们只在白天飞行，利用太阳和地球的相对角度导航，而月光和星光对于它们来说，毫无意义。”
　　Gauss这样结尾，盛苏苏看得意犹未尽，点了回复，她想了想，也照例开始写她的美食专栏：“前一阵子出了趟远门，吃了几种从前没试过的甜品。最喜欢的一种叫做Vigilante，据说这种甜点在南美各地有不同的做法，但基本都是奶味和甜味的搭配，所以在巴西又被叫做’罗密欧与朱丽叶’。我吃到的那种是一层软奶酪加一层木梨膏做的，浓郁的奶味和水果的清甜在味蕾上一起化开，真是美好极了。”
　　盛苏苏写不下去了。美好的岂止是甜品，绚烂的星空，温柔的关照，完美的侧面，低沉的嗓音，相通的心意，仿佛永远开不完的路……从伊瓜苏瀑布回程那一夜的种种甜蜜忐忑一点一点在她心里涌上来，然而，一切都已经过去了。盛苏苏草草完结了回信，按了发送。她习惯性地去床上找抱枕来抱，才意识到那个抱枕已经永远丢在委内瑞拉，回不来了。
　　

☆、第十六章

　　二十五岁半的盛苏苏，从来没有像过去这段时间这样努力过。以前她经常挂在嘴上的话叫做人生没有什么范本，也没有什么一定要走的路，别人要努力就努力去吧，她自有不努力的权利，而且不努力的人生也还过得去；现在，她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走的路：开了一个语言培训班。找教材，办执照，招生，租房子，两个月来忙得团团转，终于有了点眉目，快要开始正式上课了。
　　培训班最后选定的教室离刘嘉鱼家很近，有时候盛苏苏忙完了会去找刘嘉鱼吃饭，刘嘉鱼的肚子渐渐有了点形状，开始穿宽松的衣服。盛苏苏经常对着她的肚子猜男女，两个人都希望是个女孩子，以后可以加入她们一起逛街聊天吃东西。
　　有一天晚上，乔立人有应酬没回家吃饭。盛苏苏和刘嘉鱼两个相对着吃过饭，盛苏苏洗碗碟，刘嘉鱼靠在沙发上翻杂志。
　　“苏苏，我觉得我最近胖了不少。”
　　“你是个孕妇，胖一点不是正常的吗？”盛苏苏边洗碗边回答。
　　“孕妇应该体重增加没错，可是我这增得也太快了。我觉得都是你做的蛋糕害的。”
　　“你这是在夸我呢还是怪我呢？”盛苏苏头都不回地问。
　　“两者兼有吧，”刘嘉鱼翻一页杂志，“你自己倒是好，每天忙得团团转，外加走路往返，只吃不胖。”
　　“你现在可以理直气壮地长胖，珍惜这难得的机会吧。”盛苏苏笑。
　　“我奇怪你以前恨不得从教室到宿舍都能打车，现在为什么爱好起走路来了？”
　　“走路环保啊，而且适度运动会刺激大脑分泌多巴胺，正适合我这样失恋而心情郁闷的人。”盛苏苏半是玩笑半是认真。
　　刘嘉鱼一脸无聊地又翻一页，照着念“相传只要女生在毕业那天得到心仪的男生制服上那最贴近心脏的第二颗扣子，就能得到他真心的爱，是浪漫恋情的开端……”
　　“这种没营养的文章你都看？”盛苏苏听不下去，打断她。
　　“信不信都是很浪漫的说法啊。”刘嘉鱼一脸向往。
　　“我看一孕傻三年这话是没错的，”盛苏苏洗完碗，擦干手，坐到刘嘉鱼身边，“你不是一向标榜你们德语系的人理性严谨吗？现在是不是荷尔蒙作怪，这种没文化的小编写出来的东西你也信？”
　　“好端端的干嘛攻击我？”刘嘉鱼不满。
　　”其实这个第二颗纽扣的典故来源于日本帝国时期的军队，那时候农村的年轻男子被强制征兵，与恋人生离死别之时没钱买礼物，就从军服上面扯下一颗扣子送给女孩。”
　　“这里说的是第二颗扣子是最靠近胸口的那颗。”刘嘉鱼强调。
　　“那是因为如果取下第一颗扣子的话，被长官发现了是会有麻烦的。”
　　“那么为什么第二颗不会呢？”
　　“那你就看看那时候的日本军服呗。”
　　盛苏苏搜出些图片来给刘嘉鱼看，原来第二颗纽扣所在的地方正好被武装带遮挡，少一颗纽扣是不会被发现的。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博学？”刘嘉鱼看看盛苏苏，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所以什么最靠近心脏的纽扣之类的说法都是牵强附会，知道不？”盛苏苏一副科普小达人的模样，“其实我以前也曾经相信过这些传说啦，但是由于我有强烈的考证精神，所以没有上当受骗。”盛苏苏信口开河。靠倒在沙发上，她想起与肖遥的第一次见面，心情不由得黯淡下来。
　　刘嘉鱼碰碰她：“又在想肖遥了？”
　　盛苏苏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是啊。其实虽然我今天在笑你，当初我也是一心一意相信这个所谓第二颗纽扣的传说，相信我跟他之间是有缘分的呢，现在想起来，真是一厢情愿。小鱼儿，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这些天我已经很努力了，努力做我喜欢做的事情，每天忙忙碌碌……”盛苏苏把头放到刘嘉鱼的肩膀上，“我想，虽然现在还不行，但是总有一天能忘记他的吧。”
　　这么久没有联系，他的生活应该已经恢复正常了吧。盛苏苏甩甩头：“我现在要专注事业，可是招生情况不理想怎么办？”
　　“苏苏，说到招生，我突然想起来，前天晚上听乔立人说有个朋友所在的公司为了解决在拉美商务谈判中遇到的种种问题，需要请人做员工培训，关于拉美社会文化背景和西语日常会话俗称的。你如果有兴趣去联系联系？”
　　“小鱼儿，你是不是我好朋友啊？明知道我现在为培训班招生愁得晚上都睡不好，这样的机会你前天就有消息了，今天才告诉我？”盛苏苏非常不满。
　　“我怀孕之后智商降低，记忆里下降的厉害，你又不是不知道。”刘嘉鱼辩解。
　　“好好好，你是孕妇，你最大。那家公司？多少人的培训？时间？价格范围？”盛苏苏小跑着去找来纸笔准备记录。
　　“我记不清了，好像是肖遥所在的集团下属的另外一个分公司。要不然你自己打电话给乔立人问问吧。”
　　盛苏苏的动作刹时顿住：“乔立人哪儿来的这个消息？”
　　“不清楚啊，可能，可能是肖遥告诉他的吧。”刘嘉鱼吞吞吐吐的。
　　“所以你是因为这个消息来源，没有立刻通知我？”盛苏苏问。
　　“好啦，逃不过你敏锐的洞察力。我本来是怕你不乐意和肖遥又扯上关系，但是今天看你提了好几次招生困难，就想没准儿你愿意试试呢？”
　　“谁说我不乐意啊，我才不会跟送上门的钱过不去呢。横竖人我是得不到了，从他那里能捞到点油水也是好的嘛。”盛苏苏咬咬牙，“我这就给乔立人打电话问问。”
　　刘嘉鱼对她侧目而视：“盛苏苏，你真的跟从前不一样了哎，姿态越来越低，俗气。”
　　盛苏苏不以为然：“你还好意思说我，你现在每天钻研彩妆，一张脸弄得妖艳无比，你说我俗？”
　　“怀孕之后我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鼻子越肿越大，我当然要修饰一下，不能因为怀孕就停止对美的追求，”刘嘉鱼为自己辩解，“而且，作为一个负责任的准妈妈，我用的都是孕期也可使用的安全彩妆。”
　　“嗯，好吧，负责任的准妈妈，能不能给我传授一些化妆心得呢？”
　　“你怎么突然有兴趣？”
　　“我要是真的接到了这单生意，没准儿讲课的时候会见到肖遥啊，见前男友的时候当然要精心打扮，格外光彩照人，才能显得自己过得好，心理才平衡啊。”盛苏苏一脸“你这都不知道”的表情看着刘嘉鱼。
　　“同一个集团而已，根本就不是一个公司，怎么可能见到？呃，而且你好像一表白就被拒了，那也算前男友？”刘嘉鱼挤兑她。
　　“道理一样就行了。”盛苏苏边说边去翻刘嘉鱼的化妆包，翻到支正红色的唇膏的时候突然想起件事：“小鱼儿，赵维扬回国了，过段时间要来N城。”
　　“是吗？毕业之后就没见过他了，我来约个几个同学，他来的时候，大家聚一聚吧。”刘嘉鱼很兴奋。
　　作为一个积极努力的创业者，盛苏苏办事效率非常高。她向乔立人问清情况后，第二天，盛苏苏就先打电话到对方公司表明身份和急于合作的态度，接着便上门与人力资源部门商谈培训课程的具体内容，时间，地点，人数，当然，还有费用。对方提出的要求颇高，不过还好开出的价格也让她颇满意。她起初有些疑心这是肖遥假公济私对她做出的补偿，但是在讲了一个多星期的课之后，工作强度之大让她发现自己之所以能在N城的几家培训班中被选中，除了及时的消息和主动的态度之外，关键在于报价够低。然而在培训班刚起步的时候能够接到这样一大单生意，盛苏苏自觉非常之幸运。苦心人天不负，她呕心沥血地备课讲课，那一期的员工培训班效果不错，但是一期课上完，盛苏苏整个人都被掏空了一样。正好赵维扬要来，她于是决定给自己放两天的假。
　　赵维扬到的那天，一大早开始，天气就极其闷热。盛苏苏鼓足了勇气，去车站接下午三点到站的赵维扬。赵维扬一下车就被地面蒸腾的热气惊到：“这么热？我要回家。”
　　盛苏苏道：“没问题啊，你回家好了。只要不怕你爸妈唠叨逼婚。”
　　赵维扬苦着一张脸：“不要提了，在家待了一个星期，二老居然给我安排了五次相亲，我真佩服他们的行动力。”
　　盛苏苏笑：“所以就逃到我这里来了？”
　　“两个星期假，我要全待在家里，估计要疯掉了。我爸妈又严令禁止我到处跑，说三年没回家，只许在家陪他们。说了到你这里来玩一两天，他们才松口同意，十有□□是不怀好意要撮合我们两个。”
　　“什么叫做不怀好意？”盛苏苏白了他一眼，“我很糟糕配不上你吗？”
　　“当然不是，我哪儿敢那么自大啊？”赵维扬道，“我们两个就是不合适，我这么热情似火，跟我相配的当然只有拉丁女郎；你这种冷淡风的呢，还是跟上次见到那位师兄比较搭。对了，你们孤男寡女相处那么久，后来到底怎么样了？”
　　盛苏苏不满：“多管闲事。”
　　赵维扬来了兴趣：“看来是有故事的。”
　　“不都跟你说了吗，跟他在一起又是地震又是被抢劫的，太倒霉了，所以我还是离他远点的好。你还要不要回学校看看啦？这么多话。”盛苏苏伸手拦了辆出租车，没看到身后赵维扬意味深长地笑。
　　N大的老校区变化不大，期末考试将至，以勤奋著称的N大学子们大多在自习教室里复习迎考，校园里的人并不多。盛苏苏和赵维扬走在成荫的梧桐树下，各怀心事。绕过一座办公楼，迎面见到一块“天文与空间科学学院”的招牌，白底黑字，让盛苏苏猝不及防。她转身就走，赵维扬紧追几步，跟了上来：“为什么不往前走？”
　　“太热了，前面没树荫，我们去操场那边看看吧。”
　　大热的桑拿天里，仍有几个年轻男孩子在打篮球，盛苏苏看了一会儿，大叫口渴，坐到操场边上的台阶上，再也不肯走了。
　　赵维扬让她等着，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买了两罐可乐来，盛苏苏道声谢，拉卡拉环就要喝。赵维扬止住她，殷勤地奉上吸管。
　　盛苏苏诧异地看他一眼：“这些年你到底是交了多少个女朋友，被训练得这么会照顾人？”
　　“盛苏苏你能不损我吗？上次在阿根廷见你的时候就挺乖巧的，还那样行不行？别老欺负我。”
　　盛苏苏猛吸一口可乐，被气呛住，只听赵维扬继续说：“苏苏，记得我们那次试着约会不？就是在这个操场边上。”
　　盛苏苏缓过劲来：“你还好意思提？那时候抱着我就要亲脸，恶心死了。”
　　“你当时都答应做我女朋友了，我那么做不是很自然吗？”赵维扬一边说一边往盛苏苏身边靠了靠。
　　盛苏苏一把推开他：“离我远一点，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赵维扬无奈：“盛苏苏，你需要的舒适空间距离，是我认识的所有人当中最大的，你这种人，真是生来就浪费地球资源的。”
　　盛苏苏撇撇嘴，无视他的评论，专心看人打篮球。
　　赵维扬却不肯放过她：“盛苏苏，你说实话，你这么多年来，交过男朋友没有？”
　　“没遇到合适的。”
　　赵维扬正色道：“苏苏，我这次回来，是外派任期满了，休假兼述职，很可能就不回阿根廷去了。”
　　盛苏苏一脸同情地看着他：“回国工作，那岂不是少了很多自由？”
　　赵维扬长叹一声：“体制内，没办法。过段时间再申请，看能不能再出去吧。”
　　盛苏苏喝完可乐，把空罐子塞给赵维扬：“学校逛完了打算去哪里？”
　　“我又不是垃圾桶。”赵维扬抱怨，但还是乖乖地接过可乐罐，“这天气，实在太闷了，哪儿也不想去，回你家吧。”
　　盛苏苏看了看表：“要不然我们直接去吃晚饭的地方吧，晚上同学聚餐，刘嘉鱼说她订位子，我来问问在那里。“
　　

☆、第十七章

　　刘嘉鱼把餐厅地点发给了盛苏苏，就是她办婚礼的那家酒店。来到酒店大堂的时候，盛苏苏感怀往事，第一次见到肖遥，可不就是在这里，半年时间，原来可以发生这么多事。
　　电梯间仍然宽敞明亮，连背景音乐都没有换过。电梯平稳上升，很快送他们到了指定楼层。他们两个到了包厢没多久，过来聚餐的老同学们也陆续到了。留在N城的同学不多，来的除了几个赵维扬的狐朋狗友，就是参加刘嘉鱼婚礼的几个女生。故友重聚，一阵寒暄。赵维扬本来就人缘很好，又跟大家久别重逢，跟人推杯换盏，甚是忙碌。
　　坐在盛苏苏另一边的仍然是唐颖，她问盛苏苏：“刘嘉鱼怎么没有来？”
　　盛苏苏笑道：“天气太热，小心翼翼的准爸爸乔立人禁止她出门，生怕她中暑，估计她这会儿正在家里不开心吧。”
　　唐颖唯恐天下不乱的：“我先来拍几个菜，一会儿我们再拍张大合影，一起发给她。”
　　“刘嘉鱼会被你气死的，你知道她最喜欢热闹了。”有人批评唐颖。
　　“苏苏，你跟刘嘉鱼最要好了，她现在都快升级当妈了，你的男朋友有着落了吗？”唐颖话锋一转，落到盛苏苏身上。
　　“有劳大家费心了，我最近顿悟，决心要先立业再成家。”盛苏苏回答。
　　“我们学校最近新来了一个老师，人长得还行，是个海归博士，苏苏，要不要哪天我介绍你们认识？”毕业后留校的邵元华很是热心。
　　盛苏苏正要推辞，她身边本来正和人聊得热火朝天的赵维扬凑了过来，搂着盛苏苏的肩，对着唐颖等几个女生：“各位不用为我家苏苏操心了，她这样人家人爱花见花开的美少女，不愁没有仰慕者的。来来来，毕业之后就没怎么见过的各位女同学，我敬你们一杯。” 
　　盛苏苏浑身不自在，毫不留情地把他的手打下去：“同学们，男朋友当然是要的，可是不着急，目前呢，我决定专注事业，大家知道啊，我的培训班已经开张了，下个星期第一期学生正式开始上课，此后常年招生，希望大家替我多宣传招生。”
　　于是众人应承，相亲的话题就此带过。大家喝酒吃菜，说说笑笑，时间不知不觉过去。饭后，同学们各自散去，赵维扬却嚷嚷着要盛苏苏带他泡吧去。
　　“你知道我宅，晚上只爱窝在家里，那条街我真不熟。”盛苏苏想回家。
　　“我熟，我带你去好了。”赵维扬兴致很高。
　　“你怎么会熟？”盛苏苏奇怪。
　　“以前大学的时候就常去，前几天又在网上研究了攻略，再说，天下酒吧都差不多。”赵维扬看看表，“才九点不到，现在回去也太早了。”说着便要去拉盛苏苏。
　　盛苏苏连忙避过：“去就去，别动手动脚的。十点之前我要回家的，明天还要早起上课去。”
　　酒吧一条街上，千门如昼，红男绿女，嬉笑游冶，热闹非常。盛苏苏一项不爱这些灯红酒绿，又惦念着自己明天讲课要用，还没有盖好的教学演示文稿，一心只想着回去。赵维扬却是兴致正浓，一家一家店看过去，盛苏苏再三催促后，终于挑了一家有live music的坐下。
　　虽然已经入夜，暑热仍未消退。二人点了一扎啤酒，坐下对饮。驻唱歌手唱得有点漫不经心，客人不少，大多是在聊天。赵维扬听了一阵子歌，有点心痒难耐，忍不住自己跳到台上去。他与键盘手沟通了一阵子，似乎并不顺利。盛苏苏见他摇了摇头，向自己走过来。
　　“盛苏苏，好久不合作了，再来一次？”
　　盛苏苏摇头：“我好久不弹琴了，手生得很，才不要上台去丢脸。”
　　赵维扬眼里露出祈求的神色，如果他有只尾巴，想来此时应该摇得很欢。
　　盛苏苏叹口气，她太了解赵维扬了，贪玩爱现又执着。从小到大，每当他露出这种神情的时候，自己如果不答应他的要求，大约会一直不得安宁。于是，盛苏苏无奈起身：“我试试好了，就大三艺术周那个吧。说好了了啊，只弹一首。” 
　　歌手和键盘手本来看起来就很倦怠，对这样小憩的机会求之不得，各自给他俩腾出位置。盛苏苏请教了键盘手如何调成钢琴模式，又试了两个音，便示意赵维扬可以开始了。
　　一段前奏弹完，虽然有几处磕磕巴巴，盛苏苏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手指记忆都还在，信心大增。赵维扬的声音顺利地跟进音乐，一首No me digas que no（别对我说不）唱得热烈奔放，客人们渐渐停止交谈，两人成了全场目光的焦点。酒吧是半开放式的，有一半桌子摆在外面，门窗也都大开，一时间店外路过的行人也纷纷停下。一段唱完，有几个人推门进来。盛苏苏带着三分紧张，心无旁骛，没注意到；赵维扬却是看得清楚，等间奏的时候，挥手向观众打招呼，刚进来的一个小伙子也上得台来。第二段开始，赵维扬把话筒递给来人，声音起时，盛苏苏才发现异状，抬头去看，手下却连错了几个音，只好回头专心弹琴。
　　赵维扬唱完后拥抱了合作者，然后就一脸得意地向众人作谢幕状。盛苏苏弹完最后一个音符，她带着些成就感，长舒一口气。她向键盘手微笑致谢之后，走回自己的桌子正要坐下，见到邻桌客人，不由得怔住了。
　　肖遥坐在其中，正和众人一起，对着她鼓掌。肖遥嘴角含笑，眼睛里却没有表情。他身边跟着的小李，走过来跟盛苏苏打招呼：“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啊，上面唱歌的是你朋友？”
　　盛苏苏点点头，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赵维扬和刚才的合唱者勾肩搭背的下来：“苏苏，给你介绍，这是Julio，真巧，也从布宜诺斯艾利斯来的。”
　　盛苏苏向Julio点头致意，她见肖遥身边坐的除了小李之外，还有几个人仿佛也曾在他公司见过，另有几个外籍人士，想来是陪客户来体验夜生活的。
　　赵维扬见到肖遥，上前握手：“肖遥师兄是吧？又见面了。”
　　肖遥站起来：“是啊，你好。”
　　Julio坐到盛苏苏身边，用生硬的英语与她攀谈：“这座城市很漂亮，你也是。”
　　盛苏苏用西语回应：“谢谢。” 同时身体挪了挪，这人靠得太近，让她不舒服。
　　已经把布宜诺斯艾利斯看成第二故乡的赵维扬，在N市碰到这几个布市来的商人，如同他乡遇故知般，交谈得热火朝天。Julio盯紧了盛苏苏，一心与她聊天，说完了身体不停地凑近，盛苏苏本打算出声提醒他注意文化差异，一眼瞥到旁边的肖遥正凝望着自己，脸上神情却有些恍惚。
　　盛苏苏心念一动，对着Julio绽出个大大的笑容：“你喜欢Enrique Iglesias？”
　　Julio点头称是。
　　“会唱 Cuando me enamoro（当我陷入热恋）吗？我弹，你唱？”
　　Julio大喜，拉着盛苏苏就往舞台方向走。
　　盛苏苏有心甩脱他的手，但再看一眼仍然不动声色的肖遥，咬咬牙，任由Julio握着胳膊。
　　Julio嗓子不错，又带着种拉美人与生俱来的风流态度，边唱边用眼神对盛苏苏放电。盛苏苏一心做给肖遥看，微笑回应。一曲唱毕，客人们叫好声不绝。二人回到桌旁的时候，Julio愈发活跃，上来就搂住盛苏苏的腰。
　　肖遥一下子站起来，正要说话，旁边的赵维扬过来拨开Julio的手臂：“我女朋友不喜欢跟陌生男人有身体接触。”
　　盛苏苏听了，忍不住就去看肖遥，只见他脸色微变，没有说话，只是颓然坐下。盛苏苏不知道肖遥听懂了没有，只觉得意兴阑珊，对赵维扬说：“我想回去了。”
　　赵维扬却伸手到她包里拿出些她的名片来，分发给在座众人：“我们开了一个西语培训班，同时提供翻译服务，如果有需要，请与我们联系。”汉语说完了，自说自话地又用西语翻译了一遍。
　　盛苏苏匆匆往外走，赵维扬紧紧跟上。
　　“你刚才为什么乱说我是你女朋友？”盛苏苏质问得有气无力。
　　“不是配合你演戏给你心上人看吗？”赵维扬嬉笑，“我反应快吧？”
　　“多谢你。可惜人家没有反应，一直都只是我单相思。”盛苏苏用脚尖踢路上的石子。
　　“谁说的，我看他对你挺有意思，无动于衷应该是另有隐情。”见盛苏苏一脸不以为然，赵维扬又说：“我谈过的恋爱比你认识的男人都多，相信我。”
　　盛苏苏不理他，只是一脸郁闷地继续踢石子：“是也好不是也好，该做的我都做了，他既然没有回应，我才不要死缠烂打。今天纯属一时糊涂才做出这么狗血的事情，看来以后不能在外面喝酒。还好你在，不然都不知道怎么收场。赵维扬，谢谢你。”
　　“我们俩谁跟谁啊，不用客气。你等着瞧，肖遥应该很快就来找你。”
　　“说了只是我一厢情愿，我好不容易最近没那么想他，你不要一直给我虚幻的希望好不好？”
　　“不相信我就算了，我不提就是了。对了苏苏，你培训班招生情况怎么样？”
　　“有些人报名，但是这一期还没有招满。”
　　“你呀，就是太要面子。做广告这种事，就是看到目标受众就撒网。”
　　“就像你刚才发名片？”
　　“对啊，不趁机推销一下，你的腰不是白被搂了？既然都被占便宜了，索性脸皮就厚一点，肖遥那家公司，肯定是需要西语人才培训的，阿根廷那些人，建立联系了没准儿以后有用。”
　　“赵维扬，你这两年长进真的不小，脸皮越来越厚，算得越来越精了。”
　　“你只要知道我不会算计你就好了，别的别想那么多，还有就是少作价值判断，不然你会发现这个世界很丑陋。放心好了，我有机会就会给你打广告的。”
　　两人回到盛苏苏家，赵维扬大开行李箱，笑嘻嘻地取出一套睡衣来给盛苏苏看。
　　“瞧，你的睡衣，我妈和你妈一起逛街买的，这次一定要我带来给你。”
　　“谢谢啊。”盛苏苏漫不经心地接过来。
　　“还没完呢，看，这身是我的。”赵维扬又拿出一套来。
　　盛苏苏看了大惊：“情侣款？他们就想把我们凑在一起啊？”
　　“你才知道啊？下次有机会我们得一起跟他们说明这件事不可能，要他们别浪费时间了。”
　　“也是，单独反对似乎无效，一起说可能效果会好点。我们应该怎么说？”
　　”你觉得呢？”
　　“就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勉强我们在一起会有乱伦之感。”
　　“这个理由太牵强。倒不如说我只爱热情似火的辣妹，你这种理智冷淡型应该找另外一个高冷的才配。”赵维扬嬉皮笑脸的。
　　“你太恶心了，我懒得理你，先去洗澡了，这鬼天气，实在太热了。”
　　“是的，家里的夏天比阿根廷的更难过。你说我什么运气，一年要过两个夏天。”赵维扬拿起空调遥控器，把温度调到最低，然后一跃而起：“我先洗我先洗，你洗的太慢，我浑身黏哒哒的，等不了你那么久。”

☆、第十八章

　　轮到盛苏苏洗完澡，头发吹到半干的时候，隐约听到门铃响，便大声叫赵维扬去看看。然而还是有点不放心，关了吹风机，自己走出去看。
　　大门半开着，一身睡衣的赵维扬正在门口跟人说话：“肖师兄，又见面了啊，知道我住在这里，特地来找我的？”
　　盛苏苏顿时心如鹿撞，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睡衣，要换显然已经来不及。赵维扬听到盛苏苏的脚步声，回头看她，一脸“看我料事如神”的得意样子。盛苏苏走到门口与赵维扬并肩而立，赵维扬的手越过她的肩膀，搭到门框上。
　　肖遥还是刚才在酒吧的那身打扮，伸出手到赵维扬面前：“上次在阿根廷带我和苏苏去瀑布，我还没有谢谢你，明天有机会的话，想请你吃顿饭，表示一下感谢。”
　　赵维扬面色不改，伸手与肖遥相握：“谢意心领，我这次在N市的行程都是苏苏安排的，得请示一下她才知道能不能一起吃饭。”
　　肖遥把目光投向盛苏苏，深沉恳切。盛苏苏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酒气，揣测着他的来意却没有答案，于是发问：“你难道是专程来请赵维扬吃饭的？”
　　肖遥似乎没有料到她问得这样直接，失却了向来的从容，不过也就片刻间。他抿抿唇，眼神灼灼：“不，我是来找你的。”
　　盛苏苏看着肖遥下巴上刚刚冒出来的青青一片须根，一时连呼吸都艰难起来。心通通乱跳，脸上却强作镇定：“我们之间要说的都说完了，我想不出来你找我干什么。”
　　肖遥正要开口，赵维扬抢过话头：““师兄，苏苏陪了我一整天，现在也累了。你有什么就快点说吧，我们要睡了。”
　　盛苏苏分辨着赵维扬这话里的暗示，本能地想解释，话到嘴边又强咽下去，嘴角牵出些笑意：“师兄，我上次的建议你考虑过了？你是来告诉我事情有进展？”
　　肖遥的脸一下子黯淡下来，低头沉默一瞬，抬头再看着盛苏苏时，眸光里带着些许失落，些许坚持。
　　更加失落的是盛苏苏：“真的不早了，有什么话下次再说吧。”
　　肖遥自嘲地一笑：“那好，你们不方便的话，我改天再来找你。”
　　盛苏苏深呼吸，极力出言挽留他的冲动：“晚安。”说完便当着肖遥的面关上了门，径自走到厨房里，给自己倒了杯冰水。
　　身后赵维扬笑道：“好一招欲擒故纵啊，盛苏苏，真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一手。”
　　盛苏苏闻言更加郁闷：“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才没想耍手段。之前都是我主动，一直往他那里靠近，他一直避让。今天来找我，多半是信了你是我男朋友吧。”
　　“所以他心里还是有你，你应该高兴才是啊。”赵维扬不解。
　　“你不懂，有些问题不解决，我和他是没有将来的。”盛苏苏一口气把冰水喝完。
　　赵维扬不以为然：“互有好感的男女之间没什么问题是上床解决不了的，如果不能解决，那就两次。”
　　“这又是哪位文豪说的？我闻所未闻。”
　　“纯属原创，是在下基于这些年来经历的心得。”
　　盛苏苏做呕吐状。
　　原本打算洗了澡就睡的，被肖遥这么一来，盛苏苏睡意全无，拉着赵维扬打了会儿游戏，仍然思绪难平。她扔下游戏手柄，问赵维扬：“陪我下去吃点东西？”
　　“想吃什么？”
　　“就在楼下，你一定喜欢。”
　　周扬的甜品店果然很对赵维扬的胃口，两个人点了甜品和饮料，赵维扬在店里四处张望：“没想到你家楼下还有这么好的地方，老板是什么人？”
　　盛苏苏正要作答，就看到周扬从楼上下来，便向赵维扬努努嘴：“看，那就是。”
　　赵维扬立刻目不转睛，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起周扬来。也许是天太热，周扬今天穿得很清凉，白色透视无袖体恤，橙色热裤，白生生的脚上一双夹脚拖鞋，一身打扮再简单普通不过，穿在她身上偏格外诱人。
　　盛苏苏递给他张面巾纸：“擦擦口水。”
　　赵维扬脸皮太厚：“多谢，你太周到了。”
　　周扬似对赵维扬的目光有感应，远远冲着盛苏苏点点头，一路婀娜地过来打招呼。
　　盛苏苏给两人做了介绍，赵维扬眼里已满是爱慕：“原来是师妹，当年在学校怎么没见过你？”
　　周扬妖娆一笑：“因为我那时太不起眼吧。我可是听说过你，十大歌手赛的时候我可是你的迷妹呢。”
　　赵维扬对着稍稍凑近了闻一闻：“午夜飞行？”
　　周扬笑意更盛：“不错。要不要上楼喝一杯呢？”
　　盛苏苏自知此时应该抽身离去，叫了店员打包。周扬对她一笑：“今天我请客。”
　　盛苏苏却道：“你抢了陪我来借酒浇愁的人，就请这么一顿未免太便宜你了。”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再多嘴一次，刚才你家肖师兄来过，喝到几乎大醉才走，还是我给他叫的代驾呢。”周扬说完，拉了赵维扬就走，留下盛苏苏一人呆坐。
　　不知道是赵维扬的广告做得好，还是N城的西语培训市场真的不小，盛苏苏的培训班生意日渐兴隆，不仅报名的人越来越多，而且有几家面向拉美市场的外贸企业请她上门去给员工进行社会文化背景和日常会话培训。这两个月，盛苏苏每天上课五六个小时，到了星期五，整个人快累得趴下了。她打电话给刘嘉鱼诉苦说自己嗓子都哑了，刘嘉鱼先是建议她控制招生规模，再多请些老师，接着便说晚上请她吃饭安慰她。盛苏苏嚷嚷着吃饭的力气都没有了，又撒了一阵子娇。跟刘嘉鱼说完，正收拾办公桌打算回家时，电话又响了。
　　“请问是盛苏苏老师吗？”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是熟悉。
　　盛苏苏打了招呼，对方又自报家门：“我是辉弘的小李。”
　　“小李啊，”盛苏苏心中仍然不免波动，“找我有什么事？”
　　“我们公司想再请你来做个员工培训，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空？”
　　盛苏苏看了看自己的行事历：“这几个月都不行，可能要排到年底了。”
　　“我们这批员工下下个月就安排出差，肯定等不到年底那么久。盛老师，你就帮帮忙吧。虽说肖总现在不在公司了，我们总算也认识这么久了……”
　　盛苏苏愣住：“你说肖遥不在公司了？”
　　“是啊，上次我们见面后没一两个星期，他就辞职了，”小李急急地说：“盛老师，虽然肖总离职了，但是他可没少帮你做推广，跟我们有业务往来的客户，只要有人需要西班牙语培训的，他都会推荐你们学校，你前段时间做的几个企业培训的老总，都是我们肖总的朋友......”
　　小李犹自絮絮叨叨，盛苏苏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她应承小李会给他尽可能地排出下个月的时间，挂上电话。所以这段时间招生顺利，部分靠肖遥的帮忙？肖遥辞职了？去哪里了？这两个月来，他在做什么？
　　思来想去，却没有答案，盛苏苏恍恍惚惚地回了家。躺在床上，整夜无眠。盛苏苏看着天光渐渐透过窗帘，拿起手机，本想看看时间，却看到新邮件通知，是来自肖遥的一封长信。
　　苏苏：
　　有些话本该见了面再说，但我不清楚你现在的感情状态，一怕太冒昧，二怕来不及；所以事情办好之后，就立刻给你写信。
　　我们本来是两个世界里的人，偶尔一次南美同行，让我们的生活有了交集。自委内瑞拉回国之后，我本来以为我们的联系就此，各自会回到原本的轨道。然而两次意外见面，我意识到，我没有办法忘记你，我想要拥有你。可是，背负着道德的十字架的人，是没有资格站在你身边的。
　　你在委内瑞拉那一夜对我的评价让我自我反省，我决定假设自己是你，重新走一次十七岁以来的路。我回到家乡，去了已经几易其主的那个汽修厂。很幸运，那里改变不大，我重新做了一块重量形状都和当年那块差不多的钉板，又在同样的路况下，用相似型号的车做了一次试验。我很幸运，并没有车毁人亡，事实证明，那块钉板，重量太轻，一下子就被车轮压飞，根本连车轮胎都扎不破。我考虑到试验时的路况、车型及驾驶人的开车习惯和当年可能都有差别，于是加厚了钢板，且增加了尖刺数量，结果仍是一样。
　　生死之间的选择，被肖遥轻描淡写，盛苏苏在心里描摹他当时的脸，应该是半分表情不露，内心挣扎不已吧。她喝口水，继续读信。
　　苏苏，你还说过，陶元是当事人，我有义务向她说明事情的经过。于是我之后就去美国找到了她。这么多年以后旧事重提，她很惊讶。陶元她早就明白当年车祸的调查结果是司机酒后开车，加上车内乘客发生争执，导致方向失控，撞破护栏。
　　多年来我的噩梦，竟然真的只是幻觉，事情解决得出乎我意料的顺利。你说每次见到我都会有意外发生，从我的角度看来，却是遇到了你之后，我的人生从此开始幸运起来。当然，你也许要说运气不过是虚妄之说，是你的人生态度让事情有了转机。苏苏，十多年来，我第一次觉得可以又站到阳光之下，谢谢你。现在的我，终于有资格爱你，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们好好相处，看看彼此适不适合做对方的终身伴侣？
　　又及：苏苏，如果肖遥一直在做鸵鸟，对你来说不够好，你能不能考虑一下会写科普文章让你开心的Gauss？收到了你那封讲甜品的信，我才意识到，我们原来已经认识了这么多年。我即将登上回国的飞机，预计深夜到达，降落后我会立刻去找你。苏苏，请慎重考虑我的请求。
　　盛苏苏看到这里，来不及梳洗，匆匆换了衣服开门往外看，楼道里空空的，一个人也没有。她飞奔下楼，清晨的街头，东方刚刚露白，除了早起晨练的老人和刚开张的早点铺子，哪里有肖遥的人影。盛苏苏握紧了手机，四顾茫然，Gauss居然就是肖遥？早该想到的不是吗？
　　

☆、尾声

　　夕阳把一个人影从门口一直拉到办公桌侧，盛苏苏抬眼去看，那人整个轮廓被阳光镀上了一圈金边。低沉的男声响起：“苏苏，好久不见。”
　　盛苏苏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越跳越快，想要跳出胸腔一般，脑子里热血上涌，空空的再也无法思考。她慢慢起身，呆立在那里。
　　“苏苏，”肖遥一脸风尘仆仆，“航班延误，我下午才到。”
　　“好久不见。找我有事？”盛苏苏努力微笑。
　　“可以进去坐吗？” 肖遥看着她，眼眸幽黑。
　　盛苏苏犹疑，终究咬了咬牙：“我们之间该说的都说完了，没有再找我的必要了吧？”
　　“苏苏，你收到我的信了吗？。”肖遥上前一步，两人的足尖几乎相抵。
　　“肖遥，你不觉得你来的太晚了吗？”盛苏苏在心里跟自己打了一个赌。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你和赵维扬在一起了？”肖遥追问。
　　“跟赵维扬没关系。只是你答应过我的事情，好像过了这么久，还没做到。”盛苏苏深吸了一口气，等着肖遥说话。她知道，肖遥记得那个承诺的可能性极小，但是忍不住，心底里仍有期待。
　　肖遥脸上却浮起笑意，从口袋里拿出一根银色链子来，递到盛苏苏面前：“你说的是这个吗？”
　　盛苏苏接过来，链坠上的刻字果真与从前那条是一样的。她的心跳立刻加速，抬起头，问肖遥：“你又去了阿根廷？”
　　“盛老师，我可以来你这里报名上课吗？”肖遥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看着她，眼神炽热。
　　盛苏苏把捡起的书放到桌上，吸了口气，说道：“我们现在开了初级班和中级班，不知道你的水平怎么样呢？”
　　“可以进行一些日常会话。”肖遥放下行李。
　　“说来听听？”盛苏苏凝视着他。
　　肖遥没有说话，却给盛苏苏带上了项链，然后托起链坠，一字一字地念道：“No pido mucho, solo una vida a tu lado. 我所求不多，只愿今生在你身边。” 放下坠子，肖遥环住了盛苏苏的腰：“Te quiero，me quieres？” 
　　笑容在盛苏苏脸上慢慢绽开：“你还欠我一顿海鲜自助呢？”
　　“好啊，虽然我现在无业，自助还是请得起的。”
　　“要特别特别高级的那种。”盛苏苏用脸蹭肖遥的衬衫，“还是那一件吗？”
　　“嗯，特地回家洗了个澡换上的，干净的，随便擦眼泪鼻涕都可以。”
　　盛苏苏把头埋在肖遥胸前，清爽的香皂味一如初见时，这一年的两个夏天都已经过去，接着就是秋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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